慢慢好郎君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玉露】水月

「春节快乐呀」




 

  第一次完整写be,诸位请轻拍

  这只是一把假刀





♦  玉露夫妇,假刀预警

♦  私设如山,拒绝考证

♦  OOC是我的,他们永远相爱



「壹」



       润玉从洞庭湖底出来时人间正是晚上,他腾云而起,垂眼看热闹人间,只见暖光四溢,才忆起今日是人间的七夕。

       又行一段,见清河之上河灯点点,润玉心间微动,捏诀幻光,从云头落至一处无人的小巷。落下时他已将身上的华服换成多年前那件素雅简朴的白袍,黑色的长发仍旧如当年一样用白色发带简单束起。他已多年不做这副装扮,低头借着红色街灯打量自己,竟觉自己忽年轻了几千岁。

       振袖,理袍,他满意地负手走出小巷。虽已过了最热闹的时刻,夜市却未收尾,仍旧有人趁着不再拥挤停在各处摊位买自己心仪之物。在云间虽能将一切尽收眼底,可此时真融入尘世中才真切感受到这份不同于天界的简单热闹。

       街上小摊鳞次栉比,店家大声叫卖,横跨两侧的街灯守着这一方烟火生气。他信步游街,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各处的小摊,最后停在一家卖河灯的摊前买下一盏莲花灯。

       他可以随意幻化出各式精美的河灯,却在小摊上买了盏凡人所制的莲花灯,既是如此做,自然是想学凡人那些放河灯的习俗。将河灯拿在手中,他嘴角带了抹不易察觉的浅笑,跟着一对男女往河边去。这对男女应是才定亲的有情人,一路上悄声絮语,说着彼此那些隐秘心事。润玉无意偷听,保持着一段距离,见男子小心地去牵姑娘的手,害羞的姑娘不好意思却未挣开。他在后面看着,心里像揣了一只猫,猫爪子在他殷红的心间软软挠一把,便有股痒意蔓延开来。

       他好像也曾做过这样的事,只是年岁久远,记不太清了。

       河上飘着盏盏河灯,每盏灯中都燃着一豆微光,一盏接一盏,一豆连一豆,千盏灯千豆光,千光汇聚,成一线星河。

       河边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放河灯,他们将手中灯汇入星河中再闭眼虔诚的许愿。润玉寻了个无人的位置,右手将河灯捧在掌心,并未有其他动作,灯芯便被点燃。他蹲下身子,抬手准备朝河灯中注入一丝灵力保它经风历雨亦不腐不朽,可转念又收了手,只轻轻将河灯推入河中。

       在注灵力那刻他想起些往事,忆起有人与他放河灯时曾说——若天意能成全,就算无庇护,这不堪一击的河灯亦能顺流而下直奔沧海。

       思及这些,他亦不以自身神力为护,只褪去一身傲骨,于这尘世一角向天意屈膝,只愿天意成全,能给她一世的平安与喜乐。



「贰」



       放河灯的人来来去去,润玉仍旧立于一侧,看着河面之上的灯顺着河流慢慢往下游去。

       待他终收回心神欲离开却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一股温柔娴静的气息。这让他原本平静的心又漾开涟漪,不自主地就往气息来处去。

       知自己不该如此,心中念头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平日的自持冷静在这一刻形同虚设。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该的,不该的,可心底最深处却有个声音偷偷呢喃着,只看一眼只见一面。

       他是天帝,是六界至高无上的君父,不过是见故人一面,谁也不能说什么。

       这般想着他已站在月老祠前,那股熟悉的气息就在其中。

       月老祠里还有未归人,跪于相思树下求一份好姻缘。

       征战六界的天帝陛下难得心慌,他平复一番,又理了衣袍,昂首一步踏入其中,却未在人群里寻到熟悉的身影。可气息仍在,他屏息凝神,于人群中探寻,只寻见一位坐在月老祠房檐上的粉衣小姑娘。

       这让他怔愣在原地。

       小姑娘年岁小,不过人间十三四岁的模样,当是使了诀,来来往往的凡人并未发现她悬腿坐在房檐。润玉就站在上香的炉鼎旁,微昂首就能将她彻彻底底地看清。

       羽玉眉,桃花眼,是他熟悉的模样,却不是他想的那个人,她们脸颊的痣生在了不同的位置。

       他没由来的放松,有缘由的失望。

       下意识去探小姑娘的神识,在看见她的原形时再次愣住,似预料之内又似措不及防。

       他神色温柔了些,嘴角露出浅笑,带着几分易见的喜与愁。

       “你能看见我?”房檐上的小姑娘早发现了润玉,主动开口去叫他。

       这人好生奇怪,从走进月老祠后就一直盯着自己瞧。他的目光也奇怪,似欢喜又似悲伤,明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的好像却是旁人。

       “原来是位仙君。”小姑娘又仔细瞧了瞧,发现他周身仙气环绕,方才自己竟未察觉。她起身,悬在空中同润玉作揖行礼,“不知仙君自何处来,怎会在此?”

       她应当才两千岁上下,说话时声音脆脆的,带着分稚气,言行举止却大方得体,想必家中父母将她教养得极好。

       “在下天界一散仙,途径此地,见人间热闹方忆起今日乃七夕,遂来看看。”她见礼的模样让润玉莫名的喜欢,已甚少需要见礼的天帝陛下兴许是心中欢喜,亦同她作揖,“不知小仙子于何处修行,怎也在此处?”
 
       “原是天上人。”小姑娘听见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回答时眼中带上几分狡黠,像只可爱的狐狸,“我乃赤水一露珠,在此等人。”

       天界一散仙,赤水一露珠。

       天界散仙良多,赤水之水浩瀚,这样自报仙门,往后若真要去寻对方只怕是海底捞针。

       润玉被她的回答逗笑,不仅模样相像,连这嘴上的功夫也一脉相承。

       见他毫不掩饰的笑,小姑娘便知他听懂了自己故意说的话,不仅没有不好意思,还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小仙子说话的本事可是同你母亲学的?”润玉亦不避讳,他同一个小孩没有什么好避讳的,直接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你认识我娘亲?我娘亲也是从天上来的,你是不是以前见过她?”她有些激动,起身欲到润玉跟前,转念又坐了回去,“你又不知我是谁,怎会知道我娘亲是谁?定是诓我的。”

       润玉笑开:“小仙子的模样同你母亲极像,我想没人会认不出来。”

       “你当真认识我娘亲?”她微歪着头,好奇地询问,顺便做出了邀请:“你要不要来这里坐坐?这里视野开阔,能将前面那条街尽收眼底。”

       这大胆的自来熟倒是不像。她总是大方得体,与每个人都保持应有的分寸,兴许她再大胆些或者同她女儿这般带着几分自来熟,能在初见时走到自己面前,他们的结局可能就不一样。润玉心中冒出这个想法,转念又想到些事,不禁抿紧嘴角。她怎会不大胆,她向来是大胆的,大胆得让人生恨。

       小姑娘见他不回答,以为他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可弹指间他已坐到自己身旁。她欢喜,指着前面那条街给他看:“你看,是不是能一眼瞧见?这些红色的街灯看着可比那些清清冷冷的夜明珠好看。”

       他点头应一声,心底多了些事。小姑娘未发现他突然的沉默,侧头看着他道:“以前我娘亲还在天上时你是见过她吗?”

       “见过。”

       朝夕相见。

       “上元仙子乃天帝近臣,六界之中谁人不识?”

       得到肯定的答案,小姑娘非常的高兴,明明前一刻还担心他是诓骗自己,这一刻就变得亲密起来。

       “娘亲以前果然很厉害啊,竟然能在天帝陛下跟前做事。”她很激动,像是知道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双亮晶晶的眼看着润玉,“我还以为是府中的姐姐们哄我的。”

       “原来是真的!”小姑娘一抛刚刚作揖时的得体,碎碎念地说着,“我以前就同娘亲说上元仙子这个封号好听,不过在赤水都没人这般称呼娘亲。”

       润玉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大,只听她自顾自说的这些话,便知她对自己娘亲以前的事了解甚少。他自然知道为何会这样,可听见她那句没人这般称呼娘亲时口中漫过丝苦涩。

       本应如此,这六界之中早已没有上元仙子,只有赤水君妃。

       他亲自指婚的赤水君妃。

       “仙君?仙君?”

       她连唤了两声,润玉回神,见她眼中带着不解和担忧便敛了思绪,略带歉意地笑道:“在下一时失神,还望小仙子莫怪。”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问仙君一点点事情。”她又笑起来,双目微弯,乖巧的看着润玉。

       “小仙子但说无妨。”他对小孩向来和善,对着初次相见乖巧小姑娘更是温柔,还带着份自然而然的亲密。

       “从我懂事起我娘亲身体就不太好,我每每询问,她和父君都只说是旧疾。”她眉头微蹙,有些担忧,“既然仙君以前就见过我娘亲,我想问问,她那时便这般吗?”

       她的问题让润玉心中涌起细密的疼痛,一寸盖过一寸地向他袭来,漫过他的四肢百骸漫过他的眼。洞庭湖底无光的黑暗,璇玑宫内千万年不改的寂静,忘川苦涩的水临渊台凛冽的风,通通显于眼前。

       那岂是她一人的旧疾,于他而言亦是旧疾。

       就是这不能直言的旧疾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他少时失去良多,对所求便生了执念,因这执念耗了一半仙寿。她苦他苦忧他忧,他在乎的她亦在乎,他放不下的她就替他拿起。他耗了一半仙寿,她便用大半仙元替他补回来。
 
       上元仙子向来聪慧,不管学什么都极快,连奇门禁术都能在他眼皮底下偷偷学了去。如今想来,她初到璇玑宫报道时那句殿下可否教教我呢实在是谦虚了,她哪里需要自己去教。

       “是我唐突了吗?”小姑娘年纪还小,见眼前人忽变了脸色,眼神晦暗不明,便以为自己的问题对别人造成了困扰,忙小心的问他。

       润玉见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模样,又想到青衣的仙子,她面对自己时亦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只是那时自己未能多体会她的心情,言语间总是多几分清冷,现今想来他当时应该温柔些的,该温柔些,再温柔些。

       “小仙子多虑了。”将心中所想切实执行,他露出个温柔的笑,安抚身旁小小的仙子,“你们赤水有开天辟地以来第一眼泉眼,此泉眼中有泛天之水,能滋养万物。听闻上元仙子原形乃一颗露珠,有此泉眼在,自然万事无虞。”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不然他的上元仙子怎需远嫁赤水,他怎需狠心又违心的将她指婚给旁人。放眼六界,明明他才是最需要她的人。

       天帝陛下需要上元仙子,夜神需要他的小仙侍,润玉需要邝露。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待回头时她已仙元不全岌岌可危。他寻遍六界找修补仙元之法却一无所获,最后是赤水神君上天请旨,直言赤水的泉眼可救上元仙子,条件便是让上元仙子嫁入赤水。他勃然大怒,竟敢与他谈条件,竟敢,竟敢来抢他的人,来夺他心头好。

       赤水神君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表达自己对上元仙子的爱慕,他听着,捏紧了桌下的手。最后赤水神君说泉眼能维持上元仙子仙元不灭,可往后她再不能离开这眼泉眼。那便意味着只要入赤水,再不复得出,往后千千万万年都靠泉眼而生。润玉再次感受到天命的凉薄和己身的无力,那一刻他竟不知自己逆天改命,到底逆的是什么天,改的是谁的命。

       他又生戾气,想着将赤水生灵尽数灭了让她在其中修养便好,她不能离开他便时时去陪着。可冷静下来他又想起他的青衣小仙女,她向来爱惜他的一切,若自己做了这样让物议沸腾的事,她一定会很难过,然后再用尽办法替他赎下这份罪孽。她已经这般,他怎舍得再让她失去分毫。

       她一日比一日虚弱,到后面每天不过清醒一两个时辰,他再没了退路,只得从太上老君处要来浮梦丹,趁着她昏睡时喂下。

       他俯身去吻她,细声在她耳畔低喃,一遍遍说着同样的话。

       别担心,也别害怕,我替你记得。

       去做无忧无虑的仙女,当个逍遥快活的神仙,不用担心前尘往事随风逝,我会替你好好记得,你只需好好活着便好。纵使天海相隔也无妨,总归同在天地间,忘了我也无妨,我还能靠你给过的温暖活着。

       小姑娘见他忽又不说话了,深邃的眼里似起了水波,她感到吃惊,这仙君怎么老是神思不稳,游离天外。她欲再叫叫他,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不然怎么总是愣愣地突然不说话。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他低下头,那双好看的眼变得暗淡,低喃着回答:“自然是真的。”

       小姑娘不解,明明只是回答个问题,他怎生这般难过。

       这位仙君果真好生奇怪。

    

 

「叁」

 

       月东行,天色愈晚。

       小姑娘晃着腿同润玉讲她所知的事,赤水畔的三株树,昆仑墟的雪,章尾山上烛龙不朽的遗骸,还有东海海底的珊瑚石。他安静听着,想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去拼凑邝露在赤水的生活。

       小姑娘说她娘亲从未离开过赤水,日日在水底的洞府里侍花弄草。也说她的娘亲美丽温柔,有一手好厨艺,做的糕点比人间的还好吃。还说父君待娘亲极好,因娘亲从不离开赤水,父君总是四处收罗稀奇玩意儿送给娘亲,不过娘亲好像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反倒便宜了正是贪玩年纪的她。

       润玉只听不说话,这些事他都知道。她不能离开赤水他知道,她的温柔美丽好厨艺他比谁都了解,赤水神君喜好四处收罗神物的事他亦清楚,甚至偶尔得了有趣的玩意儿便借他人之手辗转多次送到赤水神君跟前。

       这些事他都知道,他想知道些旁的,比如她有没有想自己。他想知道他的上元仙子邝露有没有想过九天之上的润玉。

       自然是没有的。

       她食了浮梦丹,前尘尽忘,不会再想他了。偌大天地浩浩六界,不会再有人全心全意别无他求地想着他念着他了。

       月老祠里人越来越少,石灯里的红烛流了长长的泪。润玉发现身旁的小姑娘说话的速度变慢,偶尔停顿一会才心不在焉地继续往下说。他心思细腻,自然看出了身旁人越来越明显的急躁。

       “不知小仙子等的是何人?”

       她等的人迟迟未来,润玉知她着急了。

       小姑娘咬着唇去看他,黑眸中带着些委屈和固执,看了半晌也不回答,收回目光后兀自说道:“他会来的。”

       答非所问,润玉知道她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便将事情猜了大概。这个时候约人在月老祠碰面,一猜便知是什么情况,小小年纪便动了心还这么固执。润玉忽然生了些恶劣的心思,漫不经心地开口:“万一他不来呢?”

       “他不会的!”小姑娘提高了音调,说完又噤声,自己这样太过无礼了,可心中又因润玉的话觉得委屈,“他不会不管我的。”

       “若……若他真不来也没关系,我还可以去找他。”

       她说这些时看着前面那条长街,街上红色的街灯还未熄,商贩们争着最后的时段竭力叫卖自己的东西。

       她眼中带着水光,眼角微微发红,目光却坚定。他恶劣地心思不过是想看看眼前的人同她的母亲到底有几分相像,却发现她们太像了,模样秉性皆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得让他心中生疼。那时邝露估计便是这般,委屈又固执,他想伸手去揉揉小姑娘的头,给她一丝一毫地慰藉,抬手却不敢落下,最后只得不知所措地将手收回。

       “他会来的。”不仅手不敢落下,他也说不出旁的话。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小声地嗯一声,润玉坐在一旁,只微微低头侧目便能看见她柔顺的头发,他看一眼便随她一起去看前面的长街。

       “他在东海,来的话应当就是这个方向。”她指着长街同润玉说着,“我一眼便能瞧见。”

       “他是东海水君的大儿子,就我刚刚说的东海的珊瑚石,我是在珊瑚石堆里遇见他的。”兴许身旁的人只是一面之缘,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又可能因为心中慌乱想靠着说些什么来缓解,便同润玉说起了自己的事,“那时东海水君的嫡子满百岁,邀了我父君,我便央着父君带我一起去。”

       东海水君嫡子满百岁时大摆筵席,还递了帖到九重天,他知道赤水神君会去,就未前往,只让人备了份贺礼聊表心意。

       “筵席上都是些大人,好生无聊,连各种小食也不如我娘亲做得好吃,我便偷偷溜了出去。”讲到这里她笑起来,润玉似想到了什么趣事,也跟着她一起笑,“他们东海太大啦,我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在珊瑚堆里遇见了个小哥哥。”

       这是个熟悉的故事,熟悉得润玉已经猜到了后续的事。

       “他躺在珊瑚石上不知在干什么,我瞧着他好像心情不佳便准备离开,谁知道被他发现了。”她明明开怀,却故作不满地嘟囔,“他怎么就发现我了呢,我明明藏得很好的呀!”

       他那时怎么就没发现邝露呢,他怎么能没有发现她呢。

       “后来呢?”他询问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便上去和他见礼呀,娘亲说待人要有礼。”她说得理所当然,既然被发现了自然是要去见礼的,“他真的心情不好,他眼睛都红了,肯定是偷偷哭过,我就将娘亲用蜜糖渍的三株树的果子分了些给他。”

       “他见我给他糖果子便问我是谁,还同我说了些旁的,我才知道他都没上过岸,生下来就一直在东海海底。”说到此处她眼眶发红,似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润玉身为天帝,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对臣子的家事或多或少都需知道一些,自然对东海水君的家事也了解一二。东海水君的大儿子是其醉酒后同一小丫鬟所生,丫鬟身份低微儿子不得宠,从小便被困在东海海底不让其见人,同他幼时到有些相像。

       “我见他说起这些时很是难过,便擅自带着他跑到岸上看星星月亮,那晚的星星极为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星星。”

       润玉算了算,东海水君的小儿子如今一千两百岁,那她当时应一千岁上下。果然是大胆得很,小小年纪就去拐人家儿子。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还煞有其事地问她:“你偷偷带他去岸上,就不怕被知道后受罚?”
 
       “我当时就想好了,若是被发现了,我就说是我逼他带我四处逛逛。”她从小就聪明,说到这些时带着小小的得意,“我是客人嘛,东海水君肯定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而且还有我父君呢,他可宠我啦。”

       “而且我们没被发现,嘿嘿。”

       这些事于她来说都是极好的回忆,提及时总是带笑,想必以前邝露亦是如此。润玉不再说话,听她又接着往后讲,无非就是那以后她常去东海找他一起玩云云。他发现眼前的小姑娘真的同邝露极像,明明才两千岁上下,同他讲事情时已学会避开那人的伤疤,以一言概过难堪的身世。就如邝露对他一样,从不将他难堪的过往拿出来与人言论,只默默地心疼他。

       “东海水君想让他娶安排好的姑娘。”她突然说了句,声音变小了些,“也不知他喜不喜欢那姑娘。”

       润玉愣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发展:“他父亲既然给他定亲,那你为何还约他来人间过七夕?”

       “还没定呢。”她似不满,哼着鼻子反驳,随即又安静下来,“我约他来就是想看看他喜不喜欢我,他若喜欢我,我便可以等他,等他想办法把这婚事推掉。”

       “他若不喜欢我,我就,我就……”她半天也未说出下文,最后只好抿紧了唇。

       “傻姑娘。”润玉心中泛酸,眼睛亦泛酸,开口如此说一句,也不知说的是她还是那给了她这心性的人。

       “他会喜欢你的,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这话也不知说的是谁。

       他的安慰让小姑娘好受很多,回头去谢他,却见他眼眶泛红,似比自己还难过。

       “仙君你这是怎么了?”她有些担心,忙开口问他,“怎比我还难过?”

       润玉知自己这模样应是吓到了她,笑着将话岔开:“小仙子一人来此家中父母可知道?”

       “我娘亲知道的。”

       “她若知道你等到此时该是要心疼了。”

       听见身旁的人如此说,小姑娘想了想点头:“当是会的吧,娘亲向来疼我。不过我娘亲也说了为了心爱之人受些挫折也是值得的,娘亲一定不会怪我的。”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哪怕遇到一些误解与阻碍,也是值得的。

       润玉垂眸,还是如玉的模样。所有人都为她不值,只有她自己从始至终都道一句值得。

       “你娘亲说得没错,不过小仙子也要多心疼心疼自己才好。”邝露为他想太多,总是忽略自己,他那时应该对她好些,这样她便不会爱得那么辛苦,“若是小仙子受了伤或是伤了心,有人会心疼的。”

       “我对自己很好的!”小姑娘笑起来,有几分自得,“娘亲和父君都说我在赤水野惯了,天不怕地不怕,都是我欺负别人,还不曾见别人欺负我。”

       她也曾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仙子,后来却因他流尽了泪。

       小姑娘不知他所想,又望向长街,她等的人还没来。她仰头去看一年才会一次面的牛郎织女星,微微蹙起眉。

       “他再不来,牛郎和织女就又要分开了。”

       润玉抬头去看,果然两颗星已不复之前明亮。

    

 

       小姑娘的心上人来时街上摊贩们正在收摊,润玉感受到有股气息在靠近,抬眼便见街那头有个白影踏月而来。果然如她说的那般,他若来,第一眼便能看见。

       原本越来越沮丧的小姑娘一下欣喜起来,摇着手朝那头的人喊:“晏临哥哥,我在这儿!”

       润玉能感受到她的欢喜,像人间除夕时于空中炸开的烟火,盛大又热闹。他安静瞧着她口中的晏临落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他们,准确的说是防备的看他一眼,随后目光就只落在小姑娘身上仔细地打量,见小姑娘安然无事才与他见礼。润玉知他和小姑娘一样不识自己,也知他刚刚的打量是为何,并未多言只是同他点头。

       “久久,我来接你回去。”他开口,声音朗润,带着些夜晚的清寒。

       小姑娘在他出现那一瞬便忘记了等待时所有的焦急与委屈,欢喜地去同润玉说话,连语气里都带上了雀跃:“仙君,我等的人来啦,我要先走了,你也快回天上去吧,别让等你的人等太久呀。”

       润玉摇头,等他的人早不在了。

       “晏临哥哥,我要跳下来啦。”她并未发现润玉无奈的模样,还说着话就满心欢喜地往下跳。

       润玉看着她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又像一朵飘落的海棠,从房檐决绝地扑向她的小郎君。润玉并未施咒以防万一,他知道那站在底下的人会接住投入他怀抱的小小仙子,小心又慎重地接住她。

       “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的。”小姑娘咯咯笑着,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回去吧。”

       “那你背我回去!你迟到了,要受罚!”

       晏临笑着将她从怀中放下来,蹲下身子等她,小姑娘一边说着晏临哥哥最好了一边爬上他的脊背。晏临背着他欲走,却被小姑娘叫住,随即就见小姑娘回头对着仍旧坐在房檐上的润玉挥手。

       “仙君,我叫执央,你可以到赤水找我玩。赤水河畔的三株树能传音,你到了河畔对它说我的名字就可以啦。”

       央,尽也。

       喉间是有腥甜上涌,他同小姑娘点了头,虽他此生都不会去赤水。

       “若报了我的名字后我未出来,你就说我的小名,三株树记我的小名记得比较牢。央是久的意思,我的小名便叫久久,你可别记错了。”

       央作久,执央是为执念长久不可消。

       喉间的腥气渐散,只余一丝回甘的甜。他笑着作别,温声道一句:“回去吧,有人在等你。”

       小姑娘便高兴地同他挥手,让晏临背着自己往月老祠外走。她将头埋至心上人颈间,同他说着想说的话,有风声将他们的谈话传进天帝耳中。

       “晏临哥哥,等你处理好水君给你安排的婚事,便来赤水提亲好不好?”

       没见过这么直接的姑娘。

       “好。”

       再直接也无妨,她的心上人都喜欢。

       润玉笑着看他们走上了那条挂着红色街灯的长街。此时街上已无人,烛光被红纸烛笼渲染成艳丽热烈的红色,撒落在他们身上,似为他们各自做了一件大红的喜袍。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润玉起身,悬空而行。他的手负在身后,昂首看向星空时捏了个诀,天上逐渐暗淡的牛郎织女星复又亮起来。

       他是该回去了。

    

「肆」



       润玉同往常一样在天光乍破时醒来。

       他昨晚做了个梦,梦到邝露嫁给赤水神君,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她女儿同她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房外传来敲门声,他偏头去看,门外人修长的身影正印在门格之上,是来给他送衮服的仙子。

       还好,邝露还在。她没有嫁给别人,她还能陪着自己千千万万年。

       他只需唤一声她便会进来,她总是在自己身边的。

       “进来。”

       他起身朝门外喊,斟酌着要如何问她愿不愿意陪自己去洞庭湖才显得比较温柔恳切。这次的询问同往常都不一样,他终归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背对着门,感觉到来人靠近,便以手掩着唇鼻低咳一声后朗声问来人:“邝露,你可愿随我去洞庭湖?”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空气里的宁贴变成无处安放的寂静,紧接着他听到有人下跪,哆哆嗦嗦地开口:“陛下,上元仙子她……”

       他猛地回头,黄衣的仙子跪在跟前,额头抵在地上,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这不是邝露。

       “仙子她……”
 
       “下去吧。”不等跪着的仙子把话说完,他匆匆打断,明明心生怒气,开口的一刹却满是无力。

       是他糊涂了,邝露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嫁给赤水神君。

       他比梦中大意,并不知邝露用仙元补齐了自己的仙寿,在她来辞行时也未看出端倪。只在听她说答应了赤水神君求亲时愣在桌案之后,久久说不出挽留的话,直到最后才堪堪问一句你还记得你的上神之誓吗。

       她跪在地上,向他行大礼,一字一句说着邝露不敢忘,就算邝露远嫁也永是陛下的臣子,为陛下死而后已,在陛下需要时赴汤蹈火。

       他气急,心中堵了口气,那句我想你当的不是什么臣子始终没能说出来。直到她转身往外走才哑声恨恨地说道:“邝露,你若离开就是背弃了我。”

       带着几分怨还有几分委屈。

       他看得清楚,青衣的仙子顿住了脚步,还未来得及欢喜,她已缓步走出七政殿。

       他的上元仙子终是背弃了他。

    

   

       他气她,后来甚至开始固执地怨恨,好似这样她便会回来像以前那般哄他安抚他。可她没有来,直至嫁到赤水那天她都没有来。

       她总是如此,擅自又固执地做决定。擅自决定留下,擅自决定陪他,又擅自决定离开。

       难怪他始终无法喜欢她,不然按他的脾性怎会不去抢亲。

       他这般难受不过是气她的背弃而已。

    



「伍」

    



       十日后天帝要去鸟族巡视,叫了破军到七政殿商议离开后的天兵部署。

       待一切商议结束,润玉想起昨晚的梦,她的女儿倒是可爱。

       “找人去传东海水君和他两个儿子上天觐见。”她的女儿可爱,值得一段好姻缘。

       破军听见后愣住,迟迟未做回应。润玉停笔,抬头就见他一脸的错愕。

       “怎么了?”

       他未多在意,只问一句就继续批疏奏。

       “陛下,东海水君家中只有一位公主啊。”破军很迷茫可也得说清楚,不然他去什么地方给东海水君找两个儿子来觐见。

       润玉的笔顿住,心中有什么轰然倒塌,墨汁从笔尖低落,在疏奏上晕成大块的墨渍,像极了谁心上年久不愈的伤口。



       是了,她不仅背弃了他,还伙同其他人一起骗他。

       成亲是假,泛天之水的泉眼是假,每年从赤水传来得那份疏奏也是假。

       她早在远嫁赤水的第一百五十二天就神散天地间了。

       所有人都瞒着他,知他不会去赤水便肆意瞒着他。可他们不知道,邝露在神散前来同他道过别。

       那日他同往常一样上朝,端坐于九霄云殿之上听底下的臣子讨论着如何处理妖界与冥界的纷争,讨论半晌都是些蠢办法,他百无聊赖,合当看个闹剧。

       忽然有熟悉的气息扑面来,随即便见邝露从殿外一步步走进来,殿上的臣子们还在争论,没人发现邝露,除了他。他怔愣着看她含笑的模样,似不敢相信她的出现。

       她停在大殿中央,像以往一样抬眼看着自己,虔诚又慎重。他欲开口唤她,想责怪她终于知道回来了,又想问她过得好与不好,可他开不了口。她朝他笑,连脸颊的小痣都带上了几分娇俏,他看着她开了口,明明这么近的距离,他却听不清她说的话,只能看见她唇齿启合。他心中不安,急躁地从位置上站起,想去她身旁听她到底在说什么,也就在他站起那刻,眼前的人化作点点荧光消失在大殿之上。

       底下的臣子们见天帝忽然起身,只以为自己的无能触怒天颜,纷纷俯首告罪,因此没人瞧见天帝忽红的眼眶。

       他没听见她说什么,只知她叫了自己。她叫他润玉,她此生第一次这般叫他,也是最后一次这般叫他。

       他知道她是来同自己道别的,她终归舍不得自己,终归惦记着自己。

       上元仙子邝露欺瞒天帝,罪不可恕,可只要她回来,他便原谅她。



「陆」



       十日后天帝巡视鸟族,每次天帝来巡视,鸟族上下皆提心吊胆,这次天帝却难得好脸色,鸟族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十日前他做了个梦,近来看万物都可爱了几分。

       那是个很好的梦,虽然梦中仍旧没有她。




                                                                                    Fin.



♥  谢谢你来看我的文

♥  第一次想着要不要写段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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