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好郎君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玉露】残灰引火 · 上

知县玉X嫌疑人露




  破案梗,有点长,前两章疯狂走剧情,不喜勿入

  和上一篇《静海微澜》同系列,润玉第十世历劫

  也可以当做单独的短篇看

  逻辑火葬场,如果有中医大佬和破案大佬看出了大BUG请原谅

   @眼镜章鱼Z   @拾肆 感谢章鱼和老七帮我疯狂理逻辑查资料

   

  




♦  破案梗,逻辑火葬场

♦  私设如山,拒绝考证

♦  OOC是我的,他们永远相爱




 

「壹」

 

       世上有漏网的鱼却没有包火的纸,不胫而走常见,守口如瓶难得。

       县衙的沈捕头前脚带人跨进邝府大门,后脚桐城东大街就都知道邝家闹了人命,估摸着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事便要传遍整个桐城了。

       小捕快把润玉请来时邝府门前已经里里外外围了三层,若不是朱红高门紧闭,看热闹的人想必已经挤了进去。他由小捕快护着,拿出知县的阵仗才顺利穿过人群进了邝府大门。门吱呀一声又关上,润玉不由得回头看一眼,朱漆高门在桐城这个小地方很是少见,邝家果然是大户。

      润玉才来桐城任职一月,上一任知县留下满桌的事务等着他处理,是以今日邝家的家丁来报官时他只着沈捕头去查案。可谁知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就有小捕快急急跑回来说邝家的人拒捕,家丁和他们要打起来了。他看着桌案上如山的卷宗,再想到小捕快的话,忍不住捏着鼻梁缓神,这桐城地偏人少事儿多,真是头疼。

       命案现场是邝家后院的客房,府里的人和捕快都在那边,他们自然也要过去。小捕快和迎接的家丁在前面带路,润玉跟在后面,官服宽大的袖子随着他行进不时摆动。他一路跟着,不准痕迹地打量着邝府,心中计量着前厅到后院的距离也留意着是否还有其他岔路可走。

       还未走近他就听到嘈杂的争吵,两个男人在争论,间或夹杂个女人的声音。

       “哪有你们这样断案的道理,随便看看就要抓人,今日我们断不会让你们抓走我家小姐!”

       “罪证确凿还想抵赖!”

       润玉听出这是沈捕头的声音,听这情况当是不妙。桐城地偏人少,县衙的捕快大大小小加起来不过七人,沈捕头此行来邝家查案拢共带了三人。他走到客房所在的院门口,还没踏进院子就见沈捕头带着两名捕快和邝府的家丁对峙。一眼看过去,得,邝家只家丁就有五个,把他和报信的小捕快一起算上才和人持平。

       院内气氛剑拔弩张,众人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已到门口的润玉,他乘机快速地把在场的人都打量一遍。除开家丁和捕快只有一名应该是管家的人是男人,除此之外在场的其他人皆是女人。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丫鬟婆子,最后落在被丫鬟婆子们护在后面的那人身上。她坐在丫鬟身后的石桌旁,被挡住了大半个身子,润玉只能瞧见她的侧脸和紧蹙的眉头,她微垂着头目光落在桌面之上,似在思考,心思一转润玉便猜到了这是谁。他又再用视线扫了一遍,通过衣着和发饰猜测其他人的身份。

       “我说你们今天还有完没完,要是吵吵不出个结果我就先回了。”

       就在他快速观察时环胸站在一名丫鬟身后的浓妆女人不耐地说一句,她声音有些尖,润玉一下就听出是刚刚争吵中的一位。

       “在没完事前谁也不准走。”

       润玉听见后忙右手抵着鼻猛咳一声,沈捕头耿直全然没想乡绅富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可他才刚来这天高皇帝远的桐城上任,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没个底还想多看多琢磨,沈捕头如此耿介把他原本想好的都打破了。

       整个院子因他这句话瞬间安静下来,既然边走边看已不行那只能换条路,他敛起心思在众人闻声看过来时昂首踏进院子。

       见润玉来了,捕快们收了自己的刀行礼,沈捕头迎上前禀明情况。家丁们见县令真来了,心下不由得紧张,面面相觑,手里握紧的粗长木棒放不是拿也不是。他一眼瞧出家丁们的不安,却未多言。

       在场的人都看向他,连坐在邝家小姐对面的女人也起了身却不见邝小姐有动作,她仍旧愣愣地看着桌面。

       “你们阻拦官差办差,可知罪?”

       他的声音不大,在安静的院子里却掷地有声,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坐着的人一怔,终于有了反应,朝他这边看了过来,润玉发现她脸色不是很好。

       “你们官府……”管家见过不少风雨,只因这句问责愣了下就大着胆子反驳。

       “贵叔。”

       温和的声音打断了管家的话,一直坐着的人起身走到了丫鬟婆子前面。

       “贵叔忧心于我,并非有意阻拦大人办差,邝露在此向大人赔个不是,还望大人海涵勿要见怪。”

       她有意赔罪,敛着眉眼施礼,做出低顺的姿态,润玉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未挽的发间,他心思一转温润笑开。

       “邝小姐不必如此多礼。事发突然,想必各位也受了惊吓。”

       他笑得温柔,行事有礼,若不是穿着那套官服,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主一县诸事的知县大人。

       邝家在桐城虽是大户却也只是普通商人,和官府对着干是断不可能讨到好处,而且家中又是一家子的女人,邝露作为当家人自然要多考虑几分。

       “多谢大人体量。”她又施施然行了一礼,随后主动说道,“人死于我们府中又是我着人报的官,自当好好配合大人办案,大人请放心探查。”

       “小姐。”一旁的管家贵叔却因她的话心忧不已,急急叫了她一声。邝露回头看着贵叔摇头示意他放心。

       此时刚刚坐在邝露对面的女人也走了过来,她比邝露年长,当是身体不好让人瞧着柔弱得很。女人屈膝向润玉行礼,哑声开口:“露露心善,连伤人的事都干不出来,怎会杀人?请大人明察,一定要还露露清白。”

       在来的路上润玉就已经听小捕快说明情况,根据沈捕头的探查如今最有嫌疑的便是邝露,是以刚刚才会格外留意她。他听着女人的话,眼角余光却在邝露身上,可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大娘您身体不好,别太忧心。”

       身旁的女人才说了句话邝露就满目的担忧,唤了身后的丫鬟扶着邝夫人去石桌旁坐好。先前说话的浓妆女人看起来比邝露大不了多少,瞧着她俩冷哼一声撇开眼,邝露像未瞧见并不多同她说话。

       不过短短几句话润玉已经瞧出端倪,眼神也随之暗了两分,女人多的内院果真不太平。

       “大人。”邝露唤他,并未向刚才赔罪时一样收敛目光,只是平静地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请随意探查,邝家上下自当全力配合。”

       她不申辩不哭闹,只放手让他去查,这般光明正大,也不知是故作姿态还是当真问心无愧。他的目光看似平静却深邃,邝露看不穿他的心思也就不再多言,只让下人们站到一旁方便他们查案,自己也跟着退到一旁。

       润玉却忽然说道:“邝小姐果真是明理之人。”

       邝露一怔。


 

       案发现场是被害者居住的房间,润玉推开门就看见倒在桌边的女人尸体。圆桌遮了她大半的身子,脸恰好朝着门口,他一眼便瞧见被害人圆睁着不肯合上的眼。

       一双眼无神,有些渗人。

       他粗略地看了一眼整间屋子,窗户紧闭,只有桌旁有瓷器碎片和倒地的凳子,其他地方都整洁干净没有其他痕迹。润玉领着沈捕头进屋,他小心地看一眼地上碎掉的青花瓷碗和茶盏后将屋子又打量一遍才蹲下身去查看尸体。

       “可有找仵作验尸?”他欲去袖袋中摸方巾,伸进宽大的衣袖中才想起自己穿的官服,只得直接徒手去捏着女人的双颊让她张嘴。

       沈捕头犹豫,支支吾吾解释:“大人,我们桐城人少,一直没能找到专业的仵作。我在郡上的衙门当差时跟着仵作学了点皮毛,所以一直暂代仵作一职。”

       润玉接收到这个讯息不由得想叹气,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翻开女人的眼皮并继续说道:“即是如此,那你可验出此女为何丧命?”

       “应是中毒引起呼吸不畅,长时无法呼吸导致丧命。”

       “何以见得?”

       “属下发现她口鼻和甲床都呈青紫色,眼皮和眼睑内部都有明显的充血,这些都是呼吸不畅闭气太久会出现的症状。一般说来正常人并不会如此,多是有相关疾病的人才会这般,抑或是药物引发。我已盘问过邝府的人,他们皆说被害人除开咳嗽并无其他病症,也就排除疾病这一缘由。且她脖颈上有红痕,看红痕的形状并不是旁人掐出来的,是以我推测她是中毒致死。”

       他说到脖颈时润玉正好检查到脖颈,果然发现红痕。红痕恰巧就在喉管的位置,应当是她太过难受自己若捏。他们没有专业的仵作,无法进行更准确的检查,润玉也只能初步认定为是中毒引起的呼吸不畅。他又看向地上的碎片,伸手捡过一片放至鼻尖。

       “现场可有被处理过?”

       “应该没有。”沈捕头摇头,“我们来时门口就已经守了人,听邝家小姐说她在第一时间就把这里关了起来不准人进出,他们也都是在院子里等的。”

       “哦?”润玉仰头看他一眼,顿时来了兴趣,这位小姐比他想象的还光明正大,“着人报案的也是她。”

       不是询问,沈捕头仍回答:“送药的人发现了尸体,随后邝小姐封了现场又派人报了案。”

       润玉脑海里忽然出现她刚才微微垂首眉头紧锁的模样,又捡过一片茶盏的碎片后挑眉问道:“沈捕头觉得一个罪犯会主动保护现场并报案吗?”

       沈捕头被问住,好一会才道:“这些举动或许只是摆脱嫌疑的幌子,贼喊捉贼的事不是没有。”

       润玉没接话,沈捕头猜不中他的心思,不知他到底是怀疑还是不怀疑,只得又补充一句:“整个邝府只有她有杀人的理由。”

       死的女人名魏紫,暂住邝家且身份尴尬——她是邝露从青楼赎出来的清倌,也是邝露未婚夫的心上人。桐城本就不大,邝家的大小姐去青楼赎清倌的事只一个晌午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到第二日关于清倌和她未婚夫的事也跟着传了出来,到第三日流言就有了好几个版本。

       润玉上任时魏紫在邝家已住了两月,是以听了沈捕头介绍不禁皱眉。沈捕头见他似在思考其中关系,忙道:“且前几日有人见邝小姐和被害人在院中发生争执。”

       “负责熬药的丫鬟也说今日邝小姐在厨房呆了很久,中间甚至有一段时间只有她单独待在厨房,这段时间她完全有机会在药中下毒。”

       他眉头蹙得更紧,随后拍着手起身,似在拍掉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可查出是什么毒?”

       “在被害人的药渣里发现了乌头和白芨,这两味药相克,应当是药物相克引起的中毒。”

       “药渣可在此?”

       “那是很重要的物证,我正让人看着,现在就去让人给大人拿来。”

       “不用拿过来,让人同尸体一并带回衙门,待回去后你再好好查看一下尸体。”

       吩咐完这些的润玉正准备把整间屋子再检查一遍,抬首就见邝露站在门边看着受害人大睁着的眼,似在与被害人对视。她丝毫不害怕的模样让润玉更加有了兴趣,他看着邝露忽说道:“她这副模样兴许是死不瞑目,邝小姐不害怕吗?”

       邝露没有立马回答,待目光转到他脸上才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温声开口:“我对她未曾有一分一毫的亏欠,为何要害怕?”

       润玉不见她有丝毫惊慌,本就好看的眼中似有了抹笑意。邝露正看着他,自然发现了他神色的变化,嘴角也微微上扬。

       “若论因果,难道不是她对不起我吗?”她明明笑着,神色里带着两分俏皮,声音却暗哑疲惫。

       润玉发现她脸颊有颗小痣,小痣离眼角近,他忽然想起以前不知在何处听说生着泪痣的人都有副硬心肠,全因前世流多了泪今生便不愿再为旁人割舍自己。这般想着就见邝露又收了笑,有礼地开口:“刚才我在院中瞧见大人徒手查了尸体,便让人备了热水给大人净手,望大人别嫌弃。”

       “多谢邝小姐美意。”

       润玉说话时目光又落至她未绾的发间,只觉她不似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小心谨慎,聪慧又妥帖,年纪不大却进退有度深思熟虑。若人是她杀的……润玉没有继续想下去,只看着邝露离开的背影,见她又坐回了石桌旁。他看一眼院子,所有人都在那候着,如邝露说的那般配合的等着询问。

       他没有直接出去,而是仔细地把整间屋子进行搜查,看能不能发现端倪。润玉向来知礼,就算是此时查案也保持着君子之风,翻动东西时动作皆放轻,尽量不弄乱别人的东西,当查看了梳妆台后还贴心地把脂粉发饰按顺序放回匣中。

       “今天到底还有完没完,天气这么热让人在这干晒着是什么意思?”

       润玉还在查找线索,院内的女声传进他耳中,他刚巧在窗边便推开窗户看一眼,果然今天日头晒人。

       “心静自然凉。”说话的是邝家身体不好的大夫人。

       “我可比不上姐姐这般静心,家里死了人我害怕得紧,心呀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就怕被杀人犯牵连了去。”

       “二夫人,你怎能如此说话!”

       “贵叔,我心里害怕还不让我说呀。”

       “二娘,既然您觉得这里太热不如去前厅等着。”邝露的声音平静,并无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是知县大人还未问过证词也还未查过其他地方,断然是不能让我们单独离开的,我现在就去请个差爷让他送你去前厅候着,可好?”

       “不过府中刚死了人,也不知二娘一人呆着怕不怕?”

       润玉听见她的话噗嗤笑了出来,身边虽没旁人他还是赶忙以手遮掩。这小姑娘看着温温顺顺的结果一身软刺欺负不得。

       外面在邝露说话后就又安静下来,润玉见检查得差不多了走出房间,他粗略扫了眼庭院中的人,一人也未少。

       “今日天气炎热,不知邝小姐能否备个大些的地方让我们去那处询案?”

       邝露听见声音,回头就见他站在门边,阳光刺眼,她微眯眼才瞧清了他的神情,忽觉眼前人好看得有些不真实。知他存了几分好意,邝露起身挪开目光开口:“前厅本就是待客的地方,如今正空着,不知大人觉得如何?”

      她偏头,那颗小痣正好落进润玉眼中,他瞧着那颗小痣:“如此甚好。”

       “贵叔你配合差爷们领人过去。”邝露颔首,开始嘱咐事情,“木蓝照顾好大夫人,子苓将备好的热水给大人送过来净手。”

       她像平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安排,丝毫不见慌乱,好似那些怀疑也只是怀疑,指向她的所有证据到最后也只能证实她的无辜。

       


 

「贰」

 

       

  

       前厅分为正厅和偏厅,润玉在偏厅,邝家所有人在正厅等着被叫过去询问。整个前厅都静悄悄的,偏厅里没有声响,正厅里的人也都不说话。邝露向来和善,年纪也不大,带得邝家的下人也都活泼,可今日下人们都格外的听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只偶尔去偷瞧邝露的脸色。

       小捕快从偏厅过来叫熬药的丫鬟,说知县大人有话要问。丫鬟被叫到时一抖,下意识地去看二夫人,邝露将她的无措收入眼底,开口说道:“去吧,一切照实说就好。”

       丫鬟咬唇,敛着双眼不敢去看邝露:“是,小姐。”

       熬药的丫鬟名青霜,负责在厨房帮忙同时负责熬药,魏紫的药便是她熬的。她低着头走进偏厅,一双眼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润玉瞧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便知这是个没胆子的。

       “无需紧张,坐下谈。”

       润玉开口,声音温润,不像问案倒像是谈天,可这仍旧让青霜抖了一下。她点头,小心地坐在离润玉最远的位置。这不禁让润玉无奈得想笑,他自知样貌平平,可也不用如此害怕吧。

       “被害人的药是你熬的?”润玉并不准备迂回,直入主题发问,见她点头便继续问下去,“每天都是由你熬药?”

       青霜又点头,十指搅着裙子小声说道:“我负责在厨房帮张厨的忙,平日里也负责熬药这些,大夫人和魏紫姑娘的药都是由我熬的。”

       “那你可知被害人是喝了你的药后中毒的?”润玉睨眼看她,语气平静,神色也未有变化。

       听见这句话,青霜一抖,吞吞吐吐地解释:“我,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在药里下毒。”

       “我真的没有,药是木蓝送来的,我就和平时一样的熬。”青霜说话时已带上哭腔,抬头惊慌地看着润玉,“大人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敢的。”

       润玉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那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像是作假,润玉也不再逼问,只转了话题:“木蓝?刚刚扶大夫人那位?她是伺候大夫人的丫鬟?”

       “木蓝不是伺候大夫人的,她和刚才给大人端热水的子苓都是小姐身边的人,也跟着小姐处理一些事情。”

       “你们大夫人身边没有丫鬟伺候?”润玉拧眉问出心中疑惑,大夫人身体不好,按理说来身边定然有人专门伺候,怎需小姐身边管事的丫鬟去伺候。

       “有的,只是上月中旬她家中出了事,大夫人心善就允了一个月的假,让她返家处理完再回来。”

       “原是如此。”润玉用拇指摩挲着自己的食指,继续问道,“药拿过来时可与以前的不一样?”

       青霜茫然地摇头,润玉又问一遍:“你仔细想想,可有不一样?”

       “那药是回春堂的刘大夫开的,回春堂是城里最好的药铺,为了防止药没包好,抓药的伙计都是按一个特别的方式打结,旁人一般都不会这般打结。今日到我手上的药确实是回春堂的结,并未被打开过。”

       听了这番话,润玉去看一旁记口供的沈捕头,见他点头便知确是如此。

       “在先前的口供中你说你家小姐一个人在厨房呆过一段时间?”青霜点头,润玉翻看着先前的口供接着问,“我见你们邝府丫鬟婆子不算少,怎还要小姐亲自去庖厨?”

       “夫人的药里有味药带毒,要熬够时辰才行,小姐不放心,无事时便会到厨房守着。”

       听着青霜的解释,润玉抬头看着她问道:“你可知这带毒的药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垂着头,小声开口,“我只负责熬药,并不懂这些。”

       “那你家小姐知道吗?”

       青霜又搅紧裙子,摇了摇低垂的头。

       “你家小姐知道吗?”润玉重复了一遍,声音高了些,也更冷了些。

       “我不知道。”她似一直受惊的小鸟,“我不知小姐知不知道这些,可是小姐爱看书。”

       言下之意,我不知小姐了不了解,可她爱看书,可能是知道的。

       润玉神色微动,绕有兴趣地打量着青霜。

       一开始沈捕头是找了城中一位大夫来检查魏紫的药渣才发现药渣中不仅有白芨还有乌头,这两样药物恰好相克不能同食。随后又检查了大夫人的药渣,青霜所说的有毒的药便是乌头,而单独在厨房呆了一会儿,兴许还了解乌头白芨相克这一情况的邝露有足够时间把大夫人药中的乌头放进魏紫的药里。

       润玉蹙眉,这和沈捕头询问出来的结论一样,邝露有杀人的理由和条件。

       他又摩挲着自己的拇指和食指,看着青霜问道:“即是负责熬药那定然也负责处理药渣,平日你都是何时处理药渣?”

       “将药倒出来后就会处理掉。”

       “今日为何没有及时处理?甚至沈捕头去厨房查看时还在。”

       润玉追问,青霜却沉默,他也不急,右手无规律地轻敲着身侧的桌子等着她回答。敲击桌子发出的声音清脆,一声一声,断断续续的,砸得青霜心慌。就算如此,她也只是搅紧裙子咬唇硬撑着不愿回答。

       “既然你不愿意回答,那就我来帮你回答。”润玉淡淡地开口,说完此话就忽地变了语气,厉声同她说话,“没有及时处理只因你要让人查出被害人药渣中的毒,好嫁祸给你家小姐!”

       青霜一抖,愣在当场。

       “是与不是?”润玉不放过她,继续咄咄逼人地厉声责问。

       早被吓傻的青霜回心神,慌忙抬头急促地去辩解:“不是的——我,我怎会害小姐。”

       “那你为何不及时处理药渣?”

       “因为……因为,我,我……”她很慌张,吞吞吐吐不知要如何又隐瞒不能说的事又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还想隐瞒?”

       润玉冷笑一声,青霜瞧见他似明了一切的眼神,丧气般地垂下头,低声开口:“小姐见我把药熬好后就离开了,等小姐离开后我本来准备处理药渣,可是二夫人院里的秋棠来找我,说是二夫人有事让我办。”

       “何事?”见她沉默,润玉又道,“你还想帮她隐瞒到何时?”

       “那事,那事和魏紫姑娘的事无关的。”她说得含糊,见润玉眼神冷下来,忙又继续道,“二夫人爱和其他家的夫人赌钱,月钱赌完了就会偷偷拿府中的东西去当铺典当,我每日都在厨房不惹眼,二夫人就让我办这个事。”

       “今天也是让你去帮忙当东西?”润玉挑眉,没想到这邝府还有家贼。

       “原本我也以为是的,可我去了以后二夫人只说好像小姐知道了这事正在查,让我小心点别被查到。等我从二夫人院子里出来,刚回到厨房就听说魏紫姑娘出了事,小姐让我们全部过去便没来得及处理。”

       沈捕头记得认真,听到此处也是吃惊,他并未想过药渣为何没被处理这个事,只当没来得及。

       “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求您看在我没有丝毫隐瞒的份上千万别告诉小姐我帮着二夫人当东西的事。”青霜双眼发红,求着润玉帮她隐瞒,“求求您,若是小姐知道了,一定会把我赶出府的,求您千万别告诉小姐。”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润玉神色淡漠,好一会才说道:“你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邝府内宅之事他全然不知,与邝露也是初识,可他无理由地明白邝露是聪慧之人,那自然对此事了解。想来二夫人常常如此,她却一直隐忍不发定是有心纵容。那么今日二夫人突然说邝露要查此事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他的话刚落青霜就一抖,缩着脖子惶恐地望着润玉。润玉看她一眼,只道:“好了,下去吧。”

       青霜犹豫地起身,心中害怕可还是想再求求润玉。

       “麻烦姑娘帮本官把送药的薛姑叫来。”

       青霜不傻,知润玉这话是让她出去,也就咬着唇不再说其他,只垂着头走出了偏厅。

 

       薛姑是管家贵叔的妻子,如今四十又三,帮着邝露一起管内宅的丫鬟婆子,也每日顺便给大夫人和魏紫送药。

       与青霜的胆小完全相反,薛姑是个能干的妇人,动作间也不见丝毫窘迫。润玉示意她坐下谈,她便大方地坐在一方椅子上有礼地看着上座的润玉。

       “听闻尸体是你发现的?”润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跟前的人,直接开始询问。

       “是的,大人。”薛姑不卑不亢,只微微收着目光算是对上位者的尊重,“我去魏紫姑娘房中取药碗时发现的。”

       “当时尸体就是现在这般?”

       “是的,我们并没有进去过。我敲了好久门里面没有回应,推开门以后见到魏紫姑娘的——见魏紫姑娘出了事。”她斟酌了一下措辞,说得委婉,“便赶忙去通知了小姐,小姐来后进房看了一下就让我们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并且不让旁人进去。”

       “只有邝小姐进去过?”还只看一眼就做了决定?这不像是未出阁的姑娘能做的事。

       “只有小姐进去过。”说完她话音一转,“小姐只蹲下身确定了一下魏紫姑娘的情况,并未干其他,当时我和我丈夫都在门口看着。”

       薛姑的思绪特别清楚,每句话都帮着邝露撇清关系。润玉点头,又问道:“为何不当时就拿走药碗,要后面才去取?”

       “魏紫姑娘说自己怕烫,每次都是等药凉了再喝,我便和她约好半个时辰后再去拿药碗,每日都是如此。”

       “今日这半个时辰你去干了什么?”

       “我丈夫是邝府的管家也兼任账房,我去帮他一起核对账目了。每月月底小姐都会审查府内和店铺的账目,小姐仔细,我们也得仔细。”

       薛姑说话时都不曾犹豫,若不是先前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便是说的真话,润玉沉吟,等了片刻才又问道:“在送药途中可有发生旁的事?”

       说完不等薛姑回答就又补充一句:“若是无事发生便把整个过程说上一遍。”

       这让薛姑有些错愕,随即就又平静下来回答:“好的,大人。”

       据薛姑所说她从厨房拿了药后就先送到大夫人院中,再送到客房给魏紫,一路上并未有其他事发生,她每日都是如此。润玉听后却觉不对,问道:“将药送到大夫人院中你可有停留?”

       “并没——”薛姑正欲否定,可忽又想起事情般说道,“我在大夫人院子里停了一会。”

       看出润玉眼中的询问,薛姑解释:“大夫人一直身体不好,小姐因为担心便请了回春堂的刘大夫每隔三日就来为夫人问一次脉。今日恰好是刘大夫问脉的日子,我送药去时刘大夫正欲走,夫人便让我送刘大夫出院子。”

       “可有把药带着一起?”

       薛姑是个聪明人,立马听出了什么意思,答道:“没有,药就放在夫人桌上。这些事原本都是夫人身边的橘白在做,近来橘白不在,每次送药时遇见刘大夫便由我做。”

       “这大半个月都是如此。”一直如此,所以这并不算意外。

       润玉点头,又问她:“大夫人院中可还有其他人?”

       “大人也知道我们桐城是个小地方,若是哪家有十来个丫鬟婆子就算是大户人家了,我们邝府人丁稀少,小姐夫人们身边也就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伺候。”薛姑简单介绍了邝家的情况,看似多余,实则是在解释,“大夫人又喜静,橘白不在也就只剩下一个粗使婆子在院内做洒扫,平日无事时婆子并不会多待在院里。”

       润玉没说话只打量着薛姑,薛姑也小心打量着他,想琢磨润玉的心思,可这年轻人深不可测不是她能琢磨的。薛姑便放弃此举,只求自己能不出差错。

       “你可知魏紫是怎么丧命的?”

       润玉突然开口,触不及防地让她一怔:“先前沈捕头查出是中毒而亡。”

       “如何中的毒?”

       “沈捕头说是药物相克。”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只拿沈捕头当挡箭牌,只道一切都是刚才沈捕头查出来的。润玉又收起刚刚彬彬有礼的模样,冷声说道:“既是药物相克,也有可能是将相克的药物直接放在汤药之中,你既是负责送药,便脱不了嫌疑。”

       薛姑抿紧唇,好一会才说道:“大人此话怎讲,魏紫姑娘来府上三月,除开送药外我与她甚少有接触,无冤无仇怎会害她?”

       “整个桐城皆知邝小姐的未婚夫与魏紫关系匪浅,那邝小姐可与魏紫有仇怨?”润玉冷声责问,却不是要她回答,见她神色变化又咄咄逼人地说道,“本官看你先前所说处处维护邝小姐,想必你与她主仆情深,若是为了邝小姐做出些什么也未可知。”

       “大人这么说可有证据?”薛姑也不是软柿子,立马反驳,“我看着小姐长大,自然心疼小姐可也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来。不仅我不会,小姐也不会。小姐从小心善,虽是因为徐二公子才拉魏紫姑娘一把,却不曾生过旁的心思。外人不解其中缘由胡说八道,可大人查案怎能听信这些谣言。”

       被如此反将一军,润玉没有恼怒只道:“你既要证据,那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没有?”

       “我——”一直冷静的人有些激动,可她确实无法证明。

       薛姑语塞,润玉不再多言,只让她下去,顺便又叫了旁的人来继续问话。沈捕头不解他为何不继续逼问,润玉将先前沈捕头开始查案时的那份口供又往后翻一页,漫不经心地说道:“凡事讲究一个度,切记过犹不及。”

       随后润玉又问了些下人,不仅没有杀人理由连碰药的机会都没有。润玉又询问了早就不耐烦的二夫人,二夫人没有一点好脸色,只道在自己院子里没出来过,这与她身边的丫鬟秋棠说的一样。

       二夫人不过二十又八,正是好年华又生了副俏模样。润玉看着她描得好看的眉黛,似笑非笑地询问:“那二夫人为何要让人把熬药的青霜叫到自己院中?”

       二夫人听到此处颇有些吃惊,很快就又冷静下来轻蔑地笑着反问:“她既然是府中的丫鬟,我让她帮我做点事有什么不对吗?这也要与大人禀明才行?”

       “还是大人事事亲力亲为惯了,便觉得别人也都和自己一样?”

      她这话中的讥讽太明显,润玉不怒反笑:“二夫人此话有理,有些事本官自是不该多问,只是不知邝小姐知道后会做何感想?”

       “你——”

       他明明放低了姿态可二夫人还是被这句话噎住,脸色变得难看,死瞪着润玉不说话。润玉却像是没看见,端过邝露让人上的茶,浅浅抿上一口。

       二夫人偏头冷静下来后抚着自己红色的蔻丹勾着眼角笑道:“大小姐处理情敌都来不及,想来也无心理会我这个没什么身份可言的妾室。”

       见润玉挑眉,她笑着解释道:“大小姐与那徐二青梅竹马,七岁便定了亲,大小姐快十九岁还未出阁就是因为徐二迟迟不肯答应办婚事,如今又突然多出个清倌,大小姐如何还能泰然自若。”

       “二夫人的意思是邝小姐因情杀了魏紫?”

       二夫人立马掩唇笑起来:“妾身可不敢这般说,都是大人您在说。”

       二夫人本就生得好看,此时这般娇娇笑着,模样显得更是艳丽。润玉不再说其他,也只对着她笑开,甚至都不再像对其他人那般一步一步地追问。他让小捕快送二夫人出去,二夫人起身离开,临出偏厅时又回头朝润玉说道:“大人您可得明察秋毫,邝家在桐城还能不能有个好名声就靠您了。”

       润玉颔首回答:“本官自当尽力而为。”

       二夫人这才袅袅娜娜地走出去。



 

「叁」

 

       邝露看着坐在偏厅上位的润玉,不禁想着这还是第一次在自己家里把上位让给旁人。想来她也是心宽,都被当成杀人凶手了还有心思想这些,这让她感到无奈又好笑。

       本是嫌疑人,她却冷静,娉娉婷婷地走进前厅,施礼坐下一气呵成,不见一点慌乱。润玉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思,竟仔细端详着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丝慌乱,先前已见识过她的冷静,这次自然也失败了。

       “听闻邝小姐及笄后就接手了家中在桐城的生意,还将几间铺子打理得越来越好,想必定是聪慧过人。”润玉开口,并未像先前那般直接,而是迂回地开始与她攀谈。

       邝露闻言露出个浅浅的笑,不矜不伐:“邝露资质平平,只因家父经年在商路奔走才不得已将桐城本地的铺子交给我打理。也幸得各家掌柜帮衬,才不至于将父亲辛苦挣的家业都亏了去。”

       “邝小姐谦虚了。”

       “大人谬赞了。”

       两人看着对方,面上皆是得体又疏离的笑,目光又都不退让。

       “大人来查案又何须如此迂回,想问什么都无妨。”她还是看着润玉,眼神不见丝毫躲闪,“邝露既是嫌疑人,自然要配合大人洗脱自己的嫌疑。”

       “如此倒是本官以己度人小看了邝小姐胸襟,让邝小姐见笑了。”润玉说着见笑的话,面上却未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意,话锋一转就问道,“既然邝小姐什么都明白,那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魏紫死于中毒,恰好在此之前她喝了药,熬药时除开青霜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厨房呆过。她又是我带回来的,除开和我有些纠葛外同府中其他人兴许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这般想来也只有我有杀害她的理由。甚至在她被害之前的几日,我还与她有过一次不算愉快的闲聊。”她一条条将自己有嫌疑的地方列出来,忽轻笑了一下,眼角微微上翘,眸中水光盈盈,一颗小痣娇俏得紧,“连我自己都觉得人是我杀的了。”

       润玉越听她说越觉吃惊,可转念又觉本该是如此,她从一开始所展现出来的冷静和当家人的气度无不说明她的聪慧。沈捕头要抓她时她不多说,因为她知道自己嫌疑最大。管家拦着时她不阻止,因为她不会轻易委屈自己。她什么都知道,任由管家和捕快起冲突只为引一个做主的人来邝府细查,因为这样她才可能更有机会洗脱嫌疑。想通这些,润玉忽然好奇,若来的不是他,是个昏官她又该如何。

       “邝小姐说自己资质平平当真是谦虚了。”他这次是真笑了起来,不是客套的迂回是一句真心的赞叹,随后又道,“邝小姐如此说,是觉自己被人故意陷害了?”

       这次邝露没有机警地立马回答,敛了眼眸,避开润玉淡然地视线,温声开口:“我不知道。”

       润玉知道如果是故意陷害,无论是这府邸中的谁,真相对她来说都带着几分残忍。他忽然想起刚进院子时她的模样,她在一众丫鬟婆子的保护下安静坐着,垂眸蹙眉,看着石桌不知思绪飘至了何处,想来这是她少有的柔弱模样。可很快她就又恢复了过来,从柔弱的小女儿家变回了邝家当家做主的大小姐,就像蚌张开贝壳露出里面柔软的嫩肉,只一瞬就又闭合徒留坚硬外壳。他微皱眉,同她一样很快就又敛了神色,平静说道:“不知也无妨,不如我们来说个邝小姐知道的。”

       邝露不解何意,只听见他开口问出问题:“邝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为何在看了一眼尸体后立马叫人报官还保护现场?”

       “若换了别家小姐,就算未被吓哭也早就乱了方寸。”

       “当时我进屋见到魏紫的尸首,觉不寻常才叫人报官的。”见润玉挑眉,用眼神示意她解释,便坦诚地继续往下讲,“屋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她的衣衫干净整齐只有领口有些凌乱,可脖颈上的痕迹不像是被人勒出来的,想来她应该没有外伤,所以我想她应该是内伤。而且她又刚喝了药,我就猜应是药出了问题。”

       “可是这副药她已经喝了三月都未出过事,今日突然出事,那必然有蹊跷。”说到这里她神色不是很好,语气变低了一些,“所以我才让人去报了官,至于保护命案现场……”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撇开目光后小声呐呐地开口:“那些传奇话本里都这么写。”

       原本见她犹豫,润玉还以为是她有所隐瞒,却未曾想答案是如此,这让他咋舌。见她似不好意思,偏开头并不像之前那样无惧地看自己,忽觉她此时模样才像个小姑娘,带着几分可爱。润玉虽是对她越发好奇却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只问她:“邝小姐可知被害人死于何毒?”

       邝露目光沉下,似在思考,随后才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润玉复又问她:“听说邝小姐时常去厨房守着丫鬟煎药?”

       “是因大娘的药里有乌头,而且是草乌,我……”她如实回答,转瞬却瞳孔收缩,似忽然醒悟,不可置信地反问,“难是乌头?”

       见润玉并未否定,她连连摇头:“不可能的,生乌头的毒素才能少量就致人死亡,入药的乌头都炮制过虽仍旧有毒却不至于致死。”

       “邝小姐怎如此了解药物?”果真如润玉所想,她是知道的,如此她更有嫌疑。

       “听闻大人才来桐城上任,想来还不知我邝家也做药材生意。”她此时面色不太好,想必也意识到自己嫌疑更大了,可还是镇定地解释,“既是做了这生意自然要懂一些,若是连药材优劣都分不清,遇上别有居心的人定是会把本钱也赔进去。”

       “也是书上看的?”

       “看了些医书。”邝露回答,“我们与回春堂有生意往来,我不懂的地方便去回春堂请教那里的大夫。”

       难怪如此了解,润玉点着头进一步问她:“邝小姐知道炮制过的乌头不能致死,想必也知道乌头和白芨不能同用。”

       邝露身子一抖,似不相信可还是点了点头:“乌头和白芨相克属于十八反,最入门的医书中就会讲中药十八反。”

       到如今不用润玉再详细说明邝露便知魏紫死于药物相克。

       “邝小姐也知道魏紫的药中有白芨这味药?”她的脸色很差,在意识到魏紫死于药物相克时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

       “嗯,两份药都是刘大夫开的,他有做提醒。”她点头,同时说道,“知道后我常提醒青霜不要将两份药搞混,她做事也仔细,为了区分特意在两个砂罐上做了标记,药碗上的花纹也不相同。”

       “青霜也知道乌头和白芨相克?”润玉想到刚才青霜的话,若是知道她便是说谎。

       “府中的药都是青霜负责熬制,有需要注意的事项都会有人告诉她。”

       听了邝露地话,润玉又开始无节奏地去敲桌子,邝露又说道:“就算不详细说药理,也会反复提醒。”

       润玉应下,停下敲桌子的动作习惯性地摩挲拇指和食指。

       “大人可是在魏紫的药中发现了乌头?”问完她觉这个问题无甚意义,说不定反倒让人觉得她在找话说。

       “邝小姐如此聪慧,想来已经把一切都预料得差不多了。”他没有直接回答,可这比直接的回答更让人肯定,“不知邝小姐还有什么想说的?”

       邝露已经冷静下来,平静地看着他,一人目光坚定一人眸光沉沉,两人对视谁也没有避开谁。

       “我没有杀人。”邝露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这是开始查案以来她第一次为自己做出申辩,没有告饶没有恳求亦没有胆怯,只坚定地说出她所认定的事实。

       她坚定又倔强的模样让润玉莫名觉得熟悉,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起身,看着邝露说道:“无论人是不是你杀的,如今都得和我们走一趟。”

       “邝露说过,邝府上下全力配合大人查案。”她也起身,嘴角有些微笑意。

       润玉客气地回以一笑,正欲同邝露再说些话,小捕快匆匆进了偏厅。

       “大人,门口来了个人自称是邝小姐的未婚夫,正闹着要进来。”

       邝露一怔,润玉看过去就见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眼中出现慌乱。

       “去带他进来。”

       润玉开了口,邝露张嘴却未能发出声音,润玉却是读出了意思,她想说的是不要。小捕快还没来得及去放人进来,前厅就传来了一个男声唤着邝露的小名。润玉瞧着邝露,只见她本就不好的脸色愈发苍白,好一会才镇定下来艰难地问润玉:“不知大人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若是没有可否允许邝露去和朋友见个面再去县衙?”

       她的声音有些抖,润玉看了她一眼说道:“去吧。”

       她扯出个苦涩地笑,施礼后往前厅走,润玉看着她的背影,跟了上去。

       来人正是徐聘——邝露的未婚夫,他身形单薄,正站在正厅四处找着邝露的身影,脸色不好又有几分着急。因着魏紫的缘故,邝家人并不待见他,任他到处找人也不同他透露邝露的消息。

       “徐二。”邝露从偏厅过来就看见他一个人站在正厅中间,额角带汗,脸色苍白,她微微提高了音量去叫他。

       听见邝露的声音,他往连接偏厅和正厅的小门看去,待看清邝露就忙跑了过去:“露露,你还好吗?外面都在传你家的事,我来看看你。”

       “我没事。”她安抚般的回答,甚至想给他个微笑,可勉强裂开的嘴角实在算不上好看。

       “你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徐二心神不宁,兀自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接着不安地看着邝露抖着声音踟躇地开口询问,“那,那魏紫她,魏紫她……”

       他在外听了议论,自然也知道了个大概,可他不敢信也不敢问,好像只要没问出来外面那些话通通都是假的做不得数。

       “徐二。”邝露看着他这个模样亦是难受,心中的话千回百转也只能叫出个名字。

       “露露,你别说。”他打断邝露的话不让她再开口,眼圈忽地一下就红了,“别说。”

       润玉就在不远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和邝家其他人的神色都看得清楚。他安静看着,目光在邝露和徐二之间流转。他原以为有婚约在身还爱上清倌的富家少爷应是风流轻佻的,没曾想却是一副瘦弱的书生模样,而且看他年龄应比邝露还小上一些。

       见他眼眶泛红,邝露抿着唇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地开口:“对不起,徐二。”

       “是我没照顾好她。”

       徐二本就体弱,听见邝露的话他似一下被抽走心神,失魂落魄地往后跌了一下,邝露忙一把扶住他。

       “徐二?”

       他抚上邝露的手,艰难地开口:“我没事,我没事。”

       “露露,她在哪儿?”他忽回过神来,一双眼大睁着看向邝露,“在哪儿?”

       “她……”邝露扶着徐二,回过头去看润玉,她知道润玉一直跟在后面。润玉知她是何意,却不主动开口,想看看她要如何做。

       她的双唇紧闭,润玉发现她每每做决定时就会如此。果然,等了片刻她斟酌着字句试探地开口:“大人,可否容我们再去看一眼魏紫?”

       “邝露知道在案子没侦破前尸体需要妥善看管,作为嫌疑人此举也过于唐突,只是我朋——徐二与魏紫交好,还未曾送她一程心中着实难过。”她说得委婉将姿态放得极低,“只一眼,徐二只去看一眼,望大人成全。”

       说完她还朝润玉行大礼,俯身后就不再起身,大有润玉不答应就不起身的架势。润玉看看她,又去看她身旁的徐二。徐二好像在此时终于回过神来,见到邝露此时的姿态忙去拉她,想必他也是第一次见邝露如此。

       润玉看向她弯曲的脊背和那垂落的黑发,青色的衣服裹着她更显出她的单薄来。他目光深深,开口说道:“送友人最后一程自是应当,只是本官有些问题想请教徐公子,不知徐公子可愿先往县衙走一趟?”

       徐二与邝露和魏紫都脱不了关系,润玉询问他自是应当,同时邝露知道魏紫的尸体已经被润玉着人运至县衙,他此举便是答应了。想通此节,她连忙又是一拜,虽未说话,起身看向润玉时眼中带上了一抹感激。

       润玉看似在询问他的意见,徐二却是知道自己是不能拒绝的,而且他与邝露一起长大,自然在她看向自己微微点头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应下了润玉的话。还有身体不好的大夫人未询问,润玉命人先带邝露和徐二去县衙,此言一出本还安静的邝家上下立马炸了锅。一直坐在上位的大夫人一下站了起来,管家夫妇脸色更加难看,唯独只有二夫人坐着冷眼看着这一切。好在邝露知道如何安抚在场的人,不过三言两语便把几位安抚了下来,同时向润玉告礼后让徐二和自己一起去县衙。

       邝露走后大夫人脸色越发不好,润玉还未询问过大夫人,他思忖后决定和大夫人边走边谈,让丫鬟送大夫人回屋,而他跟着问几个问题便好。大夫人和邝露感情极深,为了帮邝露她自然愿意接受询问,也就同意了润玉的提议。

       大夫人的院子和魏紫住的院子隔得很远,是以薛姑每次送药会先送到大夫人那里再送去给魏紫。润玉如此提议,便是想看看这一路上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大夫人是个好脾气的,不管润玉问什么她都会仔细回答,当润玉问及今天薛姑送药来可有异常时她把自己能记得的事全说了一遍,与薛姑说的并无相悖之处,甚至比薛姑更加详细,连刘大夫几时来几时走,说了哪些话喝了几杯茶都说得清楚。当走到院子门口时润玉的问题问得差不多,他不着痕迹的往院内看一眼,发现院中种了不少花,而且还新翻了一块土,想到她刚刚说自己喝药后就在院中翻土想新种点枫叶牡丹,如此看来她并没有说谎。

       疑问都得到解答,润玉在丫鬟的带领下回到前厅。口供已经问完,他还需要回衙门看看今日的口供,便准备打道回县衙。走前他特意叫来管家,让管家管好邝府的下人们不准随意进出,还留了两名捕快在邝府好随时查看情况。

       他准备离开时大夫人院子里的婆子匆匆来找管家,说是大夫人因担心小姐,心神不宁打翻了茶杯烫伤了手。管家一边吩咐人好生去处理茶杯碎片一边着人去请刘大夫。润玉才说过不能让邝家的人随意进出,便让手底下的捕快去帮忙请,同时让捕快在刘大夫给大夫人看过手后把他请到衙门来。



 

「肆」

 

       “大人,已经按您说的引徐二公子去看过尸体。”

       润玉回到衙门就见到了徐二,他没做其他,直接让沈捕头领了人去看尸体。

       “只是看过以后他就坐在停尸房外不愿走,可是要属下去把他请走?”

       “无妨。”润玉从笔录中抬头,大有随徐二去的意思,只是询问道,“沈捕头可是桐城本地人?”

       见沈捕头应下,润玉继续问道:“那对邝府的事知道多少?”

       “邝家在桐城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他家的事城中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些。”

       润玉放下笔,示意他接着说,沈捕头也不隐瞒,将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邝露母亲在生她时难产,邝老爷为了不让邝露缺失母亲的爱娶了一位脾气极好的夫人回家照顾邝露,便是现在的大夫人。当时大夫人不过刚及笄,因家中条件不好小小年纪就被嫁到了邝家当后娘,好在邝老爷对她很好,只是一直无所出。邝家小姐也是好脾气,同自己这位后娘情如亲母女,而且及其能干,小小年纪就接手了家中生意,让邝老爷可以安心在外走南闯北做生意。而那位看起来较为贪财的二夫人是六年前年前由邝老爷从外地带回来的,听闻是邝老爷在外救下来的姑娘,为了报恩伺候左右才成了二夫人。二夫人还有个弟弟也跟着一起来了桐城,由邝老爷出面盘了个米粮店,做点柴米油盐的小生意。邝家小姐和二夫人还有那便宜舅舅关系算不上好,听闻还吵过几次架,外人并不知真假。管家从小就在邝家,如今更是一家人都在邝家,和邝老爷关系极为亲厚。儿子跟着邝老爷在外跑生意,他自己跟在邝小姐身边帮忙打理生意,若不是邝小姐和徐二少爷有婚约说不定会和管家的儿子成亲。

      润玉思衬一会,开口询问:“我看徐聘好像比邝露小上一些,二人会订婚是因两家有生意往来?”

       “如大人所言,徐二少爷要比邝小姐小上两岁,如今不过十七。”沈捕头想了想,“不过定亲倒不是因为有生意上的往来,两人母亲是表姐妹,听说是嫁人时就定了娃娃亲。”

       “既然如此,为何迟迟没有成亲?”润玉想起二夫人的话,邝露已经十九,在普通人家已算是老姑娘了。

       “听说是徐二少爷要考科举,等考上就成婚。”

       闻言润玉似想起些什么,嘴角露出抹笑来,不再接着询问,只让沈捕头去把拿回县衙的药渣拿过来。沈捕头离开后他又开始分析口供,如今最可疑的就是邝露和青霜,但是青霜并没有杀人的理由,所以他只带走了邝露。

       药渣还在药罐里,罐中还有未倒尽的药汤,应当就是青霜没来得及处理的状态。被一起送过来的除开了两副药渣还有一支银针,润玉先用银针试了大夫人的药发现无毒,紧接着又试了魏紫的药。

       “怎么会?”沈捕头看着未变色的银针,完全不敢相信魏紫药中无毒,“先前那位大夫分明说过这副药渣里有乌头和白芨。”

       “有可能药渣是后期混合的,也有可能……”

       润玉的话还没说完就有捕快进来禀报说刘大夫来了,润玉让人将刘大夫请进来。刘大夫仔细检查了两副药,说魏紫的药渣中确实有乌头和白芨,同时还告诉润玉大夫人的药渣分量不对,也就是说大夫人的药被放了些到魏紫的药中,可何时放的并没人知道。

       “刘大夫,你可知乌头和白芨同用对人有什么具体的伤害?”润玉琢磨着问出问题,“是否会造成呼吸不畅?”

       “这……”刘大夫思索了一下,“中药十八反是用药的大忌,谁也不想摊上人命是以并没有人特意试过,老夫行医至今也从未遇见过两者一起用的情况。”

       那就是不知道,连有毒无毒其实都是不知道的。想到这里润玉沉思片刻又问道:“只是混合药渣,药性是否还能互相影响?”

       “这要视情况而定,有些药渣混合会影响,有些并不会。”

       “刚才我已经试过,这份药渣并无毒。”润玉指向魏紫的药渣,“刘大夫行医多年,觉得这是后期混合药渣不影响还是白芨和乌头相用本就无毒?”

       刘大夫愣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他想立马回答是前者,可转念想到确实无人知晓这两者同用到底有没有毒,便提议:“老夫见识卑浅,大人不妨用动物试上一试。”

       试毒?虽是费时了些,确实也是好办法。

       他吩咐下去,让沈捕头按照刘大夫开的药方去抓药,同时又问了刘大夫一些关于大夫人和魏紫的病情。因他与两个人都有接触,润玉还问了些两人的事,刘大夫知无不言,甚至告诉润玉大夫人和善,每次都会亲自给他斟茶。他与魏紫接触也不算多,只说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让人送走刘大夫后润玉开始思索乌头和白芨相克的事,现在他推测这两者其实是无毒的,魏紫那副药渣只是幌子。既然是这般,那魏紫中的是什么毒,毒又是何时被下到药碗中的,这一切都需要个解释。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让润玉觉得颇为棘手,正想一环一环往下思考,就有人来通禀说徐二少爷求见。

       徐聘进来时润玉发现他脸色比先前好了很多,精神也好了不少,想来是已经冷静下来接受了魏紫去世的消息。他本就是读书人,先前因为魏紫的事有些失态,如今见着了润玉先是行礼告罪,得了润玉的话招呼他随意后才表明来意。

       同润玉想的一样,他是来为邝露求情的,毕竟年纪还小,不过几句话就有些激动,信誓旦旦地说着邝露不会杀人。

       润玉看着他,发现他虽年幼单薄却生了副好模样,眉目清俊,薄唇挺鼻,最是惹女子心动的好皮囊。

       “徐二少爷怎知邝小姐没有杀人?”润玉挑眉,“女子向来深情,情深就易狭隘,为所爱之人手沾鲜血也是有的”

       “而且徐二少爷气质出众,与邝小姐又是青梅竹马婚约在身,她对你情难自拔也属正常。”

       “她不——她不是这样的姑娘。”徐二有些激动,也不满意润玉如此说邝露,“她很好,不会做这样的事。”

       “徐二少爷为何如此笃定?”他又反问,见徐二犹豫似有难言之隐,便继续说道,“徐二少爷失去心爱之人还能来为邝小姐说情,想必两人关系尤为亲厚,既是如此,为了帮邝小姐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徐二抿唇看他,眼里带着几分少年的倔强,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我与露露……我与露露之间并无男女之情,会定下婚约只是因她想帮我。”

       听到此话润玉并不吃惊,当他听说是邝露主动去为魏紫赎身并带回邝府好生照顾时就猜到其中必有曲折。要么是她心机深沉策划已久,要么就是她和徐二之间关系不一般。

       徐二是下定决心要帮邝露的,便把所有事情讲了一遍。徐二的母亲是邝露母亲的表妹,因着徐家正室夫人无所出才被徐家娶进家门当侧室。谁知徐二母亲才嫁过去大夫人就有了生孕,还生了个儿子。徐大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他母亲又是软性子,日子过得一直不如意,全靠邝露母亲帮扶。邝露母亲去世前嘱咐邝老爷多帮着自己表妹,所以邝家一直与徐家保持生意往来就是想给徐二母子多撑腰,甚至后来七岁的邝露主动提出了要订婚,就是想多帮帮这位比自己小的弟弟。随着两人年纪渐长,徐二虽依赖邝露,两人却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说高中后成婚也只是找个借口拖延婚事,只等他高中离了徐家就解除婚约。

       “只是,只是没想到我会认识魏紫。”他沉默下来,语气间带上些与少年人不相似的沉重,“我爱慕魏紫,可母亲断不会同意,我才在她被逼着接客前去找露露帮忙。”

       原是这样,润玉想了想又道:“那你可知邝小姐和被害人有过争执?若像你所说的邝露对你无情,为何要同被害人发生争执?”

       徐二一愣,片刻后低声回答:“可能是因为她担心我。”

       他停顿了一下,几度张嘴才哑声说了出来:“魏紫她,她并不钟情我,平日与我相处也只是因为我让露露救了她。”

        “她心中另有所爱,所以露露可能才去找她。”

       他说的委婉,可润玉猜测应当不仅仅如此。虽与邝露不过是短暂交锋,并无什么深入了解,却相信她不像是那种会因为一个姑娘不喜欢她所关心的弟弟就会兴师问罪的性格,可能是魏紫做了什么伤害徐二的事。他忽然想起今日查看魏紫房间时在妆奁盒里发现的首饰,那些首饰贵重决不是一个靠着别人赎身的清倌所能有的。

       “是心有所属还是摇摆不定?”润玉不是邝露,不会婉转着心思去爱护眼前的人,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见徐二眼中有了痛色便知自己猜对了,复又问道,“另外那个男人是谁?”

       徐二咬唇,好一会才说道:“是秦老板。”

       秦老板?

       润玉记性极好,立马想到了这是谁。邝家二夫人母家姓秦,她的弟弟在邝老爷的帮衬下开了米粮店,桐城的人就叫他一声秦老板。在徐二回答的瞬间润玉就明白过来,想必是魏紫在邝府见到了去看望二夫人的秦老板,两人有了往来后开始敷衍徐二才惹得邝露与她有了争执。邝露是个商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她替魏紫赎身时两人一定有过约定,所以魏紫不能对徐二专一时她才在尸体旁说出了是魏紫对不起她的话。

       想明白这些后润玉发现此时情况不仅没有明朗反而更加复杂,邝露没能排除杀人的理由,还多出了两个与魏紫有关系的人——秦老板和二夫人。

       “被害人和秦老板关系匪浅,是邝小姐发现的?”

       “是我。”

       润玉诧异,他还以为是邝露知道后告诉他的,没曾想是他告诉了邝露。

       “既然如此,为何没有与魏紫断了往来?”

       “我断了的,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他偏过头,小声说道,“我只是还忘不掉她,所以知道她被害时才那么难过。”

       “若她没死,兴许我再多等些日子就忘了。”

       他的话让润玉愣了一下。爱不到想爱的人,久了也就忘了,确实是这个道理。

       “徐二少爷说的事本官都会仔细结合案件考虑,若是没有其他事就先回去吧。只是有需要时希望徐二少爷配合来县衙一趟。”

       听到他的逐客令,徐二起身应下,却没有立即离开。润玉看着他欲言又止的为难神色主动问道:“不知徐二少爷还有什么其他话要说?”

       “我能去见见露露吗?”徐二小心地说着,怕润玉不同意又道,“我只是想同她说说话,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让人在一旁守着。”

       润玉同意了,让人带了他去牢房,同时如他所说找了人在一旁守着。

 

       徐二在牢房见到了邝露,她同刚才并没有什么区别并未见狼狈,可他仍旧是不争气地一下就红了眼。

       “怎么哭了?”邝露闻声安抚他,转念想到他可能是因为魏紫,叹了口气,“徐二,真的很抱歉。”

       徐二的眼眶一下更红了:“露露你不用感到抱歉,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求你帮忙,今日你怎会身陷囹圄?该抱歉的是我”       

       “傻不傻?我们之间哪里需要这些。”她轻笑起来,眼眶也跟着泛红,“是我自己要帮你。”

       “我会救你出去的。”

       徐二家庭复杂,他在家中向来不受父亲重视又年幼,这句话说出来并没多少分量,可邝露听在耳中仍旧欢喜,至少他没有因为心仪的姑娘而与她疏远,仍旧相信她。她点头应下,只笑说等他。

       随后他又开口,坚定地同邝露说道:“露露,等还了你清白我们便解除婚约吧。”

       邝露一愣,随即听见他接着说道:“我已经长大了,应该自己去面对往后的生活,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的。”他顿了顿,邝露错愕,似被人发现了隐藏的心事,“我五岁那年生病坏了一只耳朵,你一直觉得是你造成的。”

       “所以你答应了我娘的提起来的娃娃亲,事事都帮着我,总是在大房那边欺负我和娘时站出来。”说这些时他掉下眼泪来,连忙又擦干,“可那明明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不是你。”

       七岁那年邝露跟着邝老爷去徐府,见到徐家大少爷欺负徐二便上前去帮他,她那时年幼不知轻重把徐家大少爷打了一顿,徐夫人不敢拿她怎么样却在事后罚徐二跪祠堂。那时是冬天,徐二才五岁的年纪,跪到夜里就生了病,高热不退烧坏了一只耳朵,自此只有一只耳朵听得见。邝露知道这件事后一直觉得是自己把徐大少爷打得太狠才会如此,便事事照顾着徐二,还主动提出要和徐二订亲,这亲事一订就是十二年。

       邝露知道他是认真的,知他是真的长大了,可又难免忧心,便玩笑般地说道:“可是我已经这么大了呀,往后嫁不出去也没个婚约傍身。”

       “我会好好去考科举,待我高中后露露还没寻到如意郎君,我便也不娶亲,照顾你一辈子。”

       他说得认真,同邝露许下承诺。邝露一下笑出来,眼眶虽泛红却没有落泪:“同你开玩笑的,这桐城想娶我的人多了去。”

       “徐二,我很高兴。”

       得到魏紫死讯时她有片刻的担忧,害怕徐二会因此与她疏远,这个想法被自己否定后她又担心徐二会因这件事难过。如今他未因这短暂的情缘而颓唐她便少了些担忧,而且听了他方才的话知他什么都了解,心中隐藏多年的事一朝得以抒解,她怎能不高兴。

       “往后你还是露露,是我的阿姐。”

       徐二红着眼朝她笑,邝露也跟着笑起来,“那弟弟你可要快些把我救出去。”

       夕阳从监狱高高的小窗户照进来,落日余晖里邝露看着她陪了十二年的少年终于有了些成熟的模样,心中欢喜又酸涩。在她十九岁初夏的落日里她失去了一份婚约,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徐二前脚刚离开监狱后脚就有人来同润玉说了交谈的内容。早在今日邝露第一次和徐二道歉时他就看出邝露很在意徐二的感受,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又坚定地告诉他一切,只是润玉没想到邝露会如此是因为心中有愧。徐二的境况与他破为相似,只是他比自己幸运,遇到了个愿意为他遮风挡雨的邝露。

       这样想来还真是让人嫉妒啊。

       因着这个想法,润玉愣了下,随即笑着去拿案上的卷宗,他还有一堆事没处理,怎想起了这些事。

       天渐黑,抓药回来后就又被润玉指使着去抓老鼠的沈捕头终于在月上柳梢头后转了回来。润玉看着箱子里的三只老鼠甚是满意,着沈捕头找人熬药,沈捕头却是为难的看着他,这才让他想起现在的时刻和衙门的人手,略微沉吟后道:“去把邝露叫来,就说我要提审她。”

       邝露是真的以为知县大人要提审自己,可这一路上越来越疑惑,等到了润玉办公的书房才确信自己没被带去公堂。为了方便润玉夜间办公,书房内掌着两盏灯,异常的亮堂。邝露站在不远处看着埋首在一堆卷宗里的润玉,才发现他已经换下了官服,只穿了一件素雅的白袍,头发用最简单的白色发带束起。因他垂首,邝露并不能看清他的全貌,可仍旧有片刻的恍惚,心间生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待回神后迟疑地开口:“大人,这么晚提审邝露是为何事?”

       润玉从卷宗里抬头,看久了字墨的眼有些模糊,待看清她灯下的模样,发现她脸颊上那颗小痣分外惹眼。

       他没立马回答,从桌案后走到她面前:“邝小姐常去看青霜煎药,想来也是会一些的。”

       邝露心思活络,立马去想他此话是何目的,还未想明白就见他从旁边拿过四包药来。

       “还烦请邝小姐帮忙煎个药。”

       邝露彻底傻了眼。

       “炉子就在外面。”

       她闻言看出去,果然外面小院子里放着四个炉子和药罐。待她回头润玉已走回桌案后继续埋头看卷宗,她在旁看了半晌,想着这到底是些什么药,等跨出门时思绪又变作原来当知县比她做生意还辛苦。

       不仅配好了小炉和药罐,还放了桶水。邝露不甚在意的坐在台阶上,借着屋内的亮光和月光打开一副药,在看清药材后心中有了几分底。她将药一副接一副的放入药罐中,每一副药她都仔细去分辨,心中也越发清明。

       待入了水,生了火,一切就绪后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下润玉。她衡量一番,虽然接下来做的事不太符合礼数,可还是要去做。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扇着火,火苗上窜,烤得她有些热。她小声地清嗓,略微提高声音开口:“大人,你让我熬这些药就不怕我做什么手脚吗?”

       她对药物有一定了解,这四副药中有两副分别是大娘和魏紫的药,有两副同时含有白芨和乌头。邝露知道他这是要看看药物的毒性,好彻底判断魏紫的死因。

       “你会吗?”

       屋内传来他的声音,虽算不上大声,在安静的夜里还是尤为明显。

       邝露没有回答只沉默地扇风,屋里的人也没再说其他,安静的院子里只有些微蝉鸣。邝露抬眼去看夜空,天上星辰闪烁,明日应是好天气。

       邝露熬好药已过亥时,润玉让她将每份药盛在碗里端进屋,她没选择的余地,自然只能听从。同时在她的潜意识里知道这个人能帮助到她,她更加没有理由不配合。

       润玉把一切都准备得很好,盛药的碗有不同的花纹,她也是仔细的人,每一碗盛的是什么药都记得清楚。

       “这两碗是大娘和魏紫的药。”邝露指着其中两个药同走过来的润玉介绍,随后又指向另外一个碗,“这碗是只有白芨和乌头的药,这一碗我猜应该是两副药混在一起的。”

       她总是让润玉吃惊,听了她的话润玉对她又多了两分了解。

       “辛苦了。”

       似感谢的话让邝露错愕,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随后就见他从屋子的角落提了个木箱子出来,邝露听见箱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看出她的害怕,润玉忽笑了一下,还以为她没什么怕的事。

       “喂药的事不用你做。”

       话将落就瞧见她松了口气。

       润玉说不用她来喂药就真的不用,邝露就站在一旁看他将三只做了标记的老鼠分别喂了不同的药。第一只喂的只有白芨和乌头的药,第二只喂的是药材混合后熬出来的药,第三只喂了两份正确药汁混合在一起的药。

       “接下来就劳烦邝小姐帮忙看着这几只小东西。”

       邝露看看盒子里的老鼠,又看看润玉,整个人都在表示拒绝。润玉却装作没看见,回到桌案后边坐好后他没有马上投入到卷宗里,只是看着邝露紧皱眉头不愿靠近的样子。

       “邝小姐。”他忽然开口。

       “嗯?”邝露回头应他。

       “要看看其他人的口供吗?”

       给嫌疑人看别人的口供与法不容,邝露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认真的神色让她知道她并没有听错:“可以吗?”

       “可以。”

       润玉拿出了口供,邝露只犹豫了一瞬就走过去接过。接过来后邝露看了润玉一眼,见他朝着放老鼠的桌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邝露咬牙下定决心走过去坐了下来。她告诉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又深吸一口气才开始认真的看起了口供。

       一切又恢复了安静,屋内只有老鼠抓盒子的声音和吱吱的叫声。润玉从卷宗中抬头,见邝露眉头越皱越紧。

       “邝小姐若是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邝露知道润玉让自己看口供就是想让她帮忙看看其中有没有纰漏,不管怎么说她这个当家人都比外人了解情况。她皱眉,只因口供都没有问题,每个人的回答基本上都没出错,甚至连青霜不得已说出的事她也是知情的。

       “邝露并无疑惑。”

       她抬起头来,看向润玉时眉头已经舒展。

       “太过完美的答案,若非真实就必定提前安排过。”润玉继续追问,“邝小姐觉得谁的回答看起来最无可挑剔。”

      “每一个都有迹可循,我并不能分辨。”她说的是实话可对方好像并不相信,这让本就被疑惑围绕的邝露有些不满,便看着他的眼睛似诚恳地反问,“大人觉得谁的回答最完美?”

       润玉失笑,生意人不仅能言善辩还吃不得亏,聪慧如她自然知道回答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出一个问题把对方的话通通堵回去。

       “依我看来,邝小姐就甚是完美。”

       他仍是在笑,语句的停顿和内容都带着几分微妙。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只需多思一分邝露便知他一语双关,不仅回击她刚刚的挑衅还套她的话,可乍一听闻时她的心还是跳漏了一瞬。

       她面上亦露出个笑来,温声软软地回他:“大人说得在理,不然邝露为何在这儿?”

       这样的回答不可谓不厉害,以退为进又话中有话,果真是伶牙俐齿。邝露瞧见他又笑起来,也拿捏着分寸,不再多言只别开目光去看木盒里的老鼠,已过了好一会,它们竟还兴奋得很,吱吱地挠着盒子。

       其实说出这样的话润玉自己也有些吃惊,套话可以有千百种方式,用不着非说这般轻佻的话。可当时他脑海里就是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他想起自己所遇见过的人,想起徐二和她的交谈,两相比较,她确实最是完美。

        她又拿起口供琢磨,不时去看看老鼠有没有异常,润玉埋首在卷宗里处理事务。他们不说话,也互不干扰,明明是立场相对的两人,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竟然营造出一种怪异的和谐。

       更夫打着更从县衙外经过,高亢嘹亮的声音传进来已变得微弱细小。邝露听见后悄声走到门边去看天,月上中天,果然已过子时。她回身想再进屋时就见润玉抬头在看自己,烛光为他原本就清俊温润的模样更添一层温柔,邝露看着他心中升起股莫名的熟悉。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语毕,邝露有一瞬惊诧,不知为何忽觉这样礼节性的话在此时说出来带着些难以言明的意味。就像陡然多了一缕隐秘不可见的丝线将他们缠作亲密故人,而这样无声静谧的相处已有无数次。

       润玉的目光在烛火映衬下格外的幽深,他抬首时只瞧见了她的背影,她倚着门探出小半个身子去看月亮,幽光洒在她青色的衣服上,让他有片刻的失神,好似他曾见过这样的身影。这片刻的失神让他没能及时收回目光,与她四目相接,撞了正着。

       “无妨。”

       他如是回答,随后又去看案上摊开的卷宗,邝露简单应下,走回桌边的脚步更轻了些,木盒子里的老鼠仍旧精神。

       夏夜星空璀璨,一瞬失神不必记挂。

       那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过话,邝露想着魏紫的事和邝府上下,时不时去看看精神十足的老鼠,最后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在彻底睡着前她想着自己若是睡着了知县大人会不会给她几个板子,转念又想着这位大人看了一晚上卷宗居然都没瞌睡,精神头好得和这三只老鼠不分伯仲。

       多思谨慎如她在睡意朦胧间想了很多,唯独没想过自己竟然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睡着了。

       润玉早发现她在打瞌睡,可是并未提醒,等她真睡着以后走到桌边就见她闭眼趴在桌上睡得安稳,长长的睫毛铺在眼睑上,那颗小痣恰好又被他看见。他没做其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去看盒子里的老鼠,三只老鼠还是精神,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邝露被清晨的阳光晒醒时天已大亮,她醒过来四处看看发现这里只有自己一人,润玉早就没了踪影。桌上还放着那个木盒,盒子里的三只老鼠吱吱叫着,她尚且迷糊的思绪一下清明过来。已经过了一夜,这三只老鼠还好好活着,那不就是说白芨和乌头其实一起用并无毒。

       各种思绪在邝露脑海里回转缠绕,剪不断理还乱,最后只有一个问题反反复复。

       魏紫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有捕快进来带她回牢房,她想着问题跟着捕快往大牢的方向去,忽然开口问道:“知县大人呢?”

       “大人去邝府了。”

       案子进展不大,他不管何时去邝府都在常理之中,邝露又想到不相克的乌头和白芨,心中满是疑惑又震惊,她没想到医书之中也有错误的地方。





                                                                                         Tbc.



 

  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可以猜猜谁是凶手

 我为什么有脸说这种话,肯定一下就猜出来了啊_(:з」∠)_





♥ 谢谢你来看我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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