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好郎君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玉露】静海微澜

 「他此生会修道,也会对天上的她动情」




之前都是写婚后,把婚前补一补

 一发完,一个润玉自己意识到要去回应露露的故事

 可以当做单独的故事看,也可以当做这一时间线的第一个故事

  





♦  玉露夫妇,漫长恋爱

♦  私设如山,拒绝考证

♦  OOC是我的,他们永远相爱



「壹」




       “姐姐,你当真不同我一起去凡间看看哥哥?”

       邝露端着一碟小桃酥过来,还未落座就见鲤儿巴巴望着自己如是询问。她将点心放在他跟前,坐到对面的石凳上。

       见她不慌不忙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鲤儿颇有些不甘地开口:“姐姐你怎生就这般听话,哥哥不让你一起去历劫你就不去历劫。这便罢了,他又没说不让你去看他,你怎么就连瞧一眼也不去,横竖去一趟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转念忽又笑起来,似发现了什么秘密般往邝露跟前凑过去小半个身子:“还是说姐姐因着哥哥不让你一起下凡历劫生气了,所以连去看看都不愿。”

       五千年前润玉无意间从西王母处得了能恢复仙寿的秘法,此法施展后需历十世劫。每隔五百年一次,如今已是他第九次历劫,同前八次一样,润玉并未答应邝露同去历劫的请求。一来他不在时需得有位值得他信赖的人时刻照看着天界他才放心。二来他私心地不想邝露同他一起下界,可论缘由,他自己也道不清。邝露本意是天上地下都要和润玉同去同归,润玉不让她去历劫她自己有千百种方法偷偷去,可她也知润玉的安排在情理之中,便只得作罢。

       既然他希望她能替他守好天界,那她就留在天上好好守着天界,一如当年为他守好璇玑宫那般。横竖不过几月,他去去便回了。

       这么多年过去,鲤儿已长成少年模样。他同润玉一样喜白衣,性子却别润玉活泼。邝露看着他笑嘻嘻的模样,拿起桌上的书册才回了他一句:“我若也下了凡,谁来查你的课业?”

       润玉一直有意将洞庭交给鲤儿管理,便将鲤儿留在璇玑宫中自己亲自教导,直到鲤儿满四千岁才让他下界回洞庭。就算如此,也规定鲤儿每隔十天上界汇报一次学业。每十天上界一次本算得上折腾,鲤儿却是一万个愿意,他和润玉邝露亲近,自然想常常见到他们。

       鲤儿瘪嘴,少年好看的脸上露出两分委屈:“姐姐又不是不知我向来学得认真,你不愿去就不愿去,怎还拿我当挡箭牌?”

       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是彻底逗笑了邝露,也让邝露起了逗他的心思,忍着笑开口:“那是谁以前在陛下跟前背不出书,还得让我在旁提醒?”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姐姐怎么还记得!”终归是少年,脸皮薄,又是好脸面的年纪,被翻着旧账打趣就不好意思,央着邝露赶快揭过这页说些旁的。

       “你呀。”见他耳朵根都红了邝露也不再打趣,只笑着温声这般说一句,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疼爱。

       邝露转了话题,开始询问他的课业。先是问他近来看了什么书得了什么收获,又问他有没有认真修习法术,最后又问了些洞庭湖水族的情况。鲤儿知润玉对他的期望,在学业上确实如他说的那般认真,对邝露的提问皆应答如流,见邝露露出欣慰欢喜的神色,他心中亦欢喜。哥哥想将洞庭湖交给他,他自然也想学得真本事替哥哥和母亲守好它。

       问完了学业鲤儿又缠着邝露聊天,天南海北聊来聊去最后总是转回润玉身上,央着邝露陪他一起去凡间看看正在历劫的润玉。邝露说什么也不松口,最后鲤儿无法只闷声坐在一旁吃点心。

       “你想去看陛下便去,但是切记别乱用法术破坏陛下在凡间的命数。陛下这几次历劫的命数皆是……”

       “皆是天命,若是被破坏定有反噬。”

       鲤儿将邝露的嘱咐接过来,邝露见他接得顺溜,又笑起来。鲤儿吃着点心继续说:“姐姐放心吧,你说了这么多遍我都能倒着背啦。”

       “鲤儿向来听话,姐姐自然是放心的。”

       鲤儿又凑了过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讨好地看着邝露:“鲤儿这么听话,姐姐能不能做些点心让我带回洞庭?”

       “今日做的小桃酥还剩了不少,等会我就让令儿装好了让你带回去。”知他爱吃这些东西,邝露本就特意多做了些,就算他不提也是要给他的。

       “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你这话若是让陛下听见了岂不是让他伤心?”这话说得夸张了些,但是如今润玉也不在,横竖偷偷说了他也不知。邝露心里这样想,已忍不住笑起来,可见偶尔偷偷打趣一下至高无上的天帝陛下着实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姐姐怎能这样说!”鲤儿的声音陡然大了些却不是气恼,面上还有笑意,“放眼六界就你同哥哥最亲厚,你对我好便是哥哥对我,哥哥对我好便是你对我,岂有分开说的道理。”

       邝露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随即敛了笑,他这话过了。

       “鲤儿。”邝露温声叫他,不气恼不责怪,只是看着他摇头。

       鲤儿聪慧,自然懂她的意思,也瞧清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和面上刹那的僵硬。他垂下头,嚅嚅开口:“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我只是,我只是……”

       她知道鲤儿的意思,他哪里是想惹自己伤心,反倒是一番好意。以前鲤儿叫润玉和她是大哥哥和露姐姐,忽有一天就变了称呼。她开始未在意,后来无意间询问鲤儿,才听他说觉得这样叫会显得他们两人之间更亲近些。

       他急着想解释,可又说不出口,怕说出来惹得邝露更伤心,只得同她保证:“我以后再不这样说了,姐姐你别生鲤儿的气。”

       邝露温柔地勾起嘴角:“我没生气,鲤儿如今保证了便要做到。”

       鲤儿点头,邝露笑着去揉揉他头顶,又嘱咐地开口:“陛下是六界之主,这些话旁人听去了终归对陛下不好,鲤儿向来懂事,一定明白其中利弊。”

       他张张嘴似想反驳,可见到邝露温柔的神色又将话噎了回去。只小声哼哼着应承:“鲤儿知道了。”

       “这便好。”邝露又是笑,将心中一点点酸涩抹去。

       傻鲤儿,哥哥和姐姐终归也只能是哥哥和姐姐,这已是我与陛下之间最亲密的距离,再不能靠近也不能远离。

       这便很好。

 

       

 

「贰」


 

       润玉又做梦了,他自十二岁后就常做梦。

       在梦里并未有什么详细的事,场景也常常变化,有时是灿烂星河,有时是静谧宫殿,有时候是湖畔的白桥也有时是浩瀚云海。可无论场景如何变换,场景中的人是不变的。那是位青衣的仙子,黑发如瀑,眉眼如画,她带着星冠朝自己笑也朝自己哭。她笑时似有星辰入眸,一颗小痣可爱娇俏,让他也想跟着一起笑;她哭时如微雨湿睫,眼眶泛红,连那颗可爱的小痣也变作了一滴泪珠,让他心中生起疼痛。他不爱看她哭,可她的泪总比笑多。

       每每在梦中见她哭了,润玉醒来后便觉心中抑郁,一口气在胸口无处可抒。他猜想她是不是过得不快乐,不然为何总是难过,可他没有得到答案,因为在梦里,不管是哭还是笑,她从不曾开口说话。

       今晚润玉又梦见了她,她独自一人站在白桥上无声垂泪。他柔软的心被她的眼泪打湿在被揉作一团,泛着疼意。他想上前给她些安慰,还未走近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正值初夏,晚风从窗户飘进屋内,带来阵阵清爽。因着刚刚的梦,润玉不由得抬头去望天,见星汉灿烂想起她总是与星辰作伴,不知她是否住在星河边。他睡意全无,拿着剑出门,想借着月色练剑,出门便见有光在跟前化作人形。

       “仙君。”待看清来人,他抱拳失礼。

       “别别别。”鲤儿是受不了润玉这样叫自己的,连连摆手坐到石桌旁,“我叫你一声哥哥,你叫我鲤儿就好,千万别和我客气。”

       末了又补一句:“我受不起的。”

      润玉失笑,也走过去坐下。他是十六岁那年在山顶练剑时遇见的鲤儿,当时鲤儿突然出现,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其实鲤儿早就偷偷来与历劫的润玉相识,今日在璇玑宫多次与邝露提起润玉也只是想她也来看看润玉。这一世润玉虽是孤儿,可师门上下对他皆是真心真意,让他不仅保有了一贯的温润如玉,还多了几分少年意气,他想姐姐见到这样的哥哥肯定会欢喜,谁知她连来看一眼都不肯。

       “我见你好似很欢喜,可是发生了什么高兴事?”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鲤儿说着右手就从桌子上方挥过,一个木盒出现在桌上。

       润玉看着桌上的檀木盒子,盒子上只简单的刻了万字纹,不知其中装的是什么。

       “快打开看看。”

       见鲤儿如此期待的眼神,润玉把木盒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一盒小桃酥,他略微有些吃惊,没想到会是点心。

      “快尝尝。”鲤儿越笑越是高兴,“哥哥你一定会喜欢的。”

       润玉并不喜甜却不忍拂他意,拿了一块吃起来。本是怀着尝一尝的想法,可这盒小桃酥意外合他口味,甜度适中,不油不腻,香脆可口。

       “怎样?”鲤儿见他连吃了两口,忍不住问他,一双眼亮晶晶的期待着一个答复。

       “味道极好。”小桃酥入口,原本因梦中人的眼泪而郁结的那口气好像因为这份恰到好处的香甜终于找到了出口,润玉笑着赞叹,“果然天上的东西是极好的。”

       “不不不。”鲤儿连连摇头,满脸是笑,“是这一份极好。”

       鲤儿的笑里带着几分润玉不解的意味,他想兴许这就是仙人的境界,也就未多言,只是又拿了一块小桃酥放进口中。鲤儿见此又问道:“哥哥可还喜欢?”

       润玉口中还含着桃酥,他的君子风度是不允许他含着东西说话的,只嚼碎咽下后才温柔笑着回答:“很是喜欢。”

       润玉的坦诚让鲤儿更加高兴了,连道:“哥哥喜欢,那鲤儿下次带多些来。”

       鲤儿眼里是纯粹的欢喜,润玉甚至不懂他为何能高兴成这样,想告诉他无需如此麻烦转念又想到他就算拿来自己应当无福消受了。

       “明日我便要下山游历,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想来是无福消受这仙家吃食了。”

       “下山游历?”鲤儿愣了愣,才想起他这一世因在同辈弟子中表现出挑,早就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当作下一代掌门培养,下山游历增进阅历与修为是必然的事。

       润玉所在的门派是一个修道的门派,以剑入道,习天地正法,匡世间大道。他又是下凡历劫,这次历练说不定会遇到危险,鲤儿担忧可想到邝露的话也不敢做其他,只得同他说道:“那哥哥此行一定要万事小心。”

       他的话像是凡间普通人家的弟弟嘱托将要远行的兄长,若不是知道他非凡人,润玉真要以为他是自己的弟弟了。

      “请仙君放心,润玉会照顾好自己的。”

       “都说别这么叫我啦。”鲤儿瘪嘴,似羞又似恼。

       润玉只是笑,却不应承下来。两人随后又聊了些旁的,鲤儿临走时被润玉叫住,他不解地看着润玉,不知润玉为何叫住自己。润玉在犹豫,似在斟酌措辞,鲤儿见他迟迟未开口,问道:“哥哥可是有事要同鲤儿说?”

       他抿紧了唇,绷紧肩,并不说话,一双幽深明亮的眼里落进月光。好一会他放松下来,微扬着嘴角笑起来,还是一贯光风霁月的模样。

       “无甚大事,就是感谢仙君的小桃酥。”

       鲤儿原本还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不一样的事,没曾想得了这样一句话,又因着他的称呼别扭,哼了一声化光就走,随着光影出现的还有一句叮嘱润玉记得吃完小桃酥的话。润玉被他孩子气的行为逗笑,再想到神仙的寿命,猜想他在神仙里应当还是个孩子。

       他其实是有话想问的,他想问问鲤儿天上是否有位青衣的仙子,她生了双温柔的眼,颊上小痣可爱又娇俏。若是有的话,他还想问问仙子是否过得不快乐,为何总是红着眼眶。他好几次想这样问鲤儿,可话在唇齿间滚一圈就又被自己咽下,只是想到要同别人说起梦中人就开不了口,他不想旁人将他的梦境窥去,不想旁人知道他梦中藏了位仙子。是以这么多次他都未能问出来,既然开不了口,那就让她变成秘密吧。关于他的梦,关于梦中人都是秘密,独属于他的秘密。

       小桃酥还摆在桌上,他小心地盖上盖子收好,习惯地抬头去看漫天星辰。山高天近,月亮星星都似可及。

       温柔的晚风吹过他的衣袖,掠过他的发梢,裹着他的秘密向天际去,似要上九霄扑向青衣仙子的怀抱。

       与秘密一同而去的还有他不经意的喃喃。

       “手欲摘星辰。”

       

 

「叁」

 

   

       天帝历劫,六界君父要做一世凡人,这于六界都是大事,为了不让居心叵测之徒危及天帝安危,自第一次历劫开始就只对外宣称天帝是闭关去了,只有邝露和几位近臣知事情真相。在下凡历劫前润玉就安排好了一切,内务有邝露,朝政由太上老君和太巳仙人几位老臣组织,天界兵力部署也有新任战神和破军。而且天帝陛下算无遗策,早留了锦囊妙计给上元仙子,遇到棘手或是难以决断的事便打开。

       不仅如此,润玉在下凡前特意嘱咐邝露每日都要去九霄云殿与朝臣们一起议事,就算不发表任何见解也要到场。邝露知他意思,让她去当警醒朝臣们的头上剑,她站在九霄云殿上就是要提醒诸神别以为天帝不在便肆无忌惮,上元仙子是天帝的手也是天帝的眼,你今日做了什么他日天帝出关就会听到什么。他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当,是以他去人间已二十四日,天界仍旧如常。

       今日的六界依然安宁,妖界不作妖,冥界不生事,朝会不过论论谁家的仙君要升阶,何处的凡人要得道,一切再祥和不过。

       所有的一切都正常,除开上元仙子。按上元仙子的习惯,只要天帝陛下下凡历劫,她每日在朝会后都要去缘机仙子府上通过观尘镜看看天帝在凡间如何。因着担心自己破坏他的命数,就算可以狠着心不答应鲤儿一起凡间看他,也不能不去观尘镜旁看上一眼。只是今日上元仙子有些反常,出了九霄云殿没去找缘机仙子反倒一个人去了布星台。

       布星台的风大又清寒,吹得她的衣袖猎猎作响。正是白日,漫天星尽数落回布星台,她一颗颗去看,想起润玉第一次教她布星的事,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邝露忽觉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当初她能帮着他办理婚事,能替他照顾锦觅,如今不过是在观尘镜里见他在凡间遇到了一位和锦觅脾性模样皆无二致的姑娘就乱了方寸。

       昨日是润玉离开门派下山历练的第五年,她仍旧下了朝会就去缘机府上想看看他历练得如何,可曾遇到什么危险。她还未进门就听见缘机仙子和月下仙人在争执,等她进去两人就噤了声,月下仙人还快速的捏诀变化了观尘镜中的场景。她未多想,只以为润玉遇到了什么危险,再三询问后也没能得到确切答案就自己向观尘镜施法,恰巧就见到润玉和锦觅在一家客栈里吃午饭,却不见魔尊和棠樾的身影。

       她略微吃惊,出声询问:“前些日子听闻魔尊带着水神仙上和棠樾去南瞻部洲静养,怎这么快就又回了凡间?”

       “小露珠,这不是小锦觅,是位凡人。”

       邝露看着镜中同坐一桌的两人,姑娘面上明艳的笑和润玉眉目间的温柔神色她都看得清楚,不由得愣在原地。

       缘机仙子看出她片刻的慌神,连解释道:“这个凡人虽同水神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脾气秉性和水神也相似,可我已经查过,她同水神并无半分关系。”

       邝露一直把自己看得清楚,在心悦润玉这件事上向来自认没出息,听了缘机的解释后没先伤情反倒先担心这女子的出现是否有异,会不会影响到润玉历劫。

       “她是陛下游历时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我已特意下凡探查过,并无异常。”缘机在看见此女子时也有此担忧,连忙下凡查看,发现一切如常才放下心来,“陛下历的是天劫,或许这是天意的安排。”

       “我原本还想为他二人牵根红线,好让龙娃在这一世了个夙愿,可小露珠你如此事事为他着想,让我怎忍你伤心。”先前就是缘机拦着不让他系红线两人才争执起来,如今见着了邝露又于心不忍。

       听了月下仙人的话,心思已经千回百转拧紧的仙子露出个得体的笑来,有礼地同月下仙人说道:“仙人对陛下和邝露一片心意邝露明白,陛下若是能在凡间了却夙愿邝露心中也欢喜,可陛下历的是天劫,这天命我等是万不能插手的。”

       “仙子说得对。”缘机忙应和,若是由着他牵红线让天帝在凡间出了什么意外她可担待不起,“你个老狐狸好好看着就行,别想些有的没的。”

       月下仙人也知她们说得对,应了下来保证不牵红线,邝露谢过二人,又让缘机多留意才离开。

       想来天道也不是全然的无情,兴许是天道看见了他的辛苦和历尽苦难后仍旧保持的良善,给了他这份机缘去全一份执念。可她的陛下是真正的端方君子,向来知节守礼,他日归位后回想这一世凡间情缘又要如何面对魔尊和水神。

       她忽然不知这到底是天道的怜悯还是又一次的劫难。      

       魇兽不知何时跑来布星台,轻轻地蹭邝露的小腿,见她出神不理自己,又撞了撞才换来她的注意。

       “去哪儿都能被你找到。”她俯身去摸魇兽的头,浅浅笑着同它说话。魇兽好似听懂了话中的意思,得意地仰起头。

       邝露又摩挲着去抚它的角,看着它湿漉漉的眼睛,细声问道:“魇兽,你可想陛下?”

       魇兽虽通人性却未开灵识,只用头蹭她的掌心,蹭得邝露掌心发痒,她避开后替魇兽作答:“你自然是想的。”

       就同她一样。

       她领着魇兽在布星台待了很久,久到新任的夜神来司夜布星她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夜神既是要开始布星,她也没有再打搅的道理,施礼后就带着魇兽离开。

       回璇玑宫的路上她想起上一次和润玉去布星台还是新夜神到任的前一晚,那夜她在璇玑宫内未寻到他,便一路寻到了布星台。冷风将他的衣袍鼓起,衬得他的背影越发单薄,她看着那背影只觉心间发酸,心疼他用这身躯背负如此多的责任和不公。

       邝露原本不想打扰,正欲退得远些等他就被他叫住。她走上前,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司夜,看他将一颗颗明星布上夜空。

       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就这样在布星台站了一夜,像很多年前他还是夜神殿下时一样。天将晓时他忽然开口:“前日有仙人上折子说昆仑的绛树有枯萎的征兆。”

       邝露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株上古的神树,紧接着就又听他似叹息般说道:“章尾山的烛龙作古,丹穴山的凤凰羽化,如今昆仑的绛树将枯,可见从太古至混沌,混沌至永劫,向来是没有恒久的。”

       就如他,原本以为一世都要陪着这漫天星辰,如今却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天帝。也如锦觅送他的昙花,只一夜就枯萎。

       “陛下所说虽在理,可邝露认为不尽然。”虽一夜未眠,她说话时却没见倦意,“烛龙虽魂归天地可遗骸不朽,丹穴山的凤凰虽羽化却有涅槃重归之日,昆仑的绛树——邝露曾在上古遗卷中看到和绛树为邻的琅玕树枯萎万年后又逢春抽枝,想来绛树亦是如此。”

       她看着身旁人负手孑然而立的身影,在他侧身看向自己时毫不胆怯地看了回去,坚定地说道:“死复生,归去来,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恒久。”

       “陛下,在邝露看来这便是恒久。”

       那时她这般回他,心中却想着不管有没有恒久她都要永远陪着他,如今她仍旧这么想。她总是通透,布星台一日静思,千回百转的柔肠终又理清了来。沧海化桑田,桑田变沧海,世事的变化从来都不能琢磨,无论那是他的缘还是他的劫,她都在这里等他回来,她仍是要永远陪着他的。

       白色的小兽见青衣仙子脚步轻快了些,自己大有被落下的趋势,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肆」       



       润玉在外历练五年,才回山就因师父闭关开始代为处理门派诸事。

       在外这些年他去了很多地方,北上塞外,南下水乡,在西山饮风,也在东海垂钓。他一直记得鲤儿的邀约,也曾去洞庭一览湖光山色。潇洒洞庭几千里,浩渺处处通仙津,洞庭湖给他的感觉太过于熟悉,仿佛故地重游,离人归乡。只是在浩渺的烟波里他未遇见鲤儿,也未遇上青衣的仙子。

       这日他处理完门派的事情,指点了几位剑法和术法遇到瓶颈的师弟师妹后便在自己房中练字。

       忽有师弟来敲门,告诉他山脚镇上的景姑娘又来看他了。他停下笔,叹了口气,同师弟说道:“你没和她说我去后山练剑了?”

       “我说了呀,可人家姑娘又不傻,一次两次还行,这都用了六次啦。”师弟也很无奈同时又很好奇,“师兄,这景姑娘长得好看,对你也是一腔深情,我见你先前对她也挺好,怎么这些日子忽然就不愿见她了?”

       他的问题让润玉沉默,神色变得凝重,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她是极好的姑娘,只是我意不在此,恐她误会浪费年华才不愿多见她。”      

       这景家姑娘是山下镇上的一户大户人家的小姐,因看多了话本学书中人要去闯荡江湖,可是心思单纯才出镇子就被人贩子拐了去,幸得历练结束回山路过的润玉相救,自此便对润玉芳心暗许。兴许润玉从小都修道习剑,于男女之事上便迟钝了些,并未一开始就意识到景家姑娘的心思,只当她是比自己年幼的妹妹,虽亲近却从未有过其他旖旎心思。直到三月前景姑娘含羞带怯地同他表明心意,他才顿悟,只觉自己大错特错平白让姑娘家误会了自己心思,匆匆拒绝后就找着理由不再见她。可景家姑娘也是个心性坚定的人,吃了三月闭门羹仍旧不时往山上跑,现今整个门派的人都在猜她到底能不能得到大师兄那颗心。

       “既是这样,师兄还是应该再当面说说的好,我看景姑娘固执得很,若是见不着你肯定后面还得来。”

       “师弟说得在理。”他又想了想,决定当面去说清楚,“我现在就去。”

       他去时景姑娘正在银杏树林的亭子里等他,见他来了满眼都是笑意。

       “润玉哥哥我可算见到你了。”景姑娘不过二九年华,见到他来高兴得止不住笑,“我做了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他是不喜欢吃甜食的,特别是在尝过那盒小桃酥后吃得更少。前些年各处游历他也尝过各种各样的甜食,可都没有哪一种比得上那晚的小桃酥。

       “景姑娘。”

       他这样叫着眼前的人,还在拿糕点的人手一抖,面上的笑僵住。他自然发现她神色的变化,于心不忍可又知不能继续拖下去耽误她便继续说道:“我今日……”

       “润玉哥哥可是有话要同我说?”她忙将他的话打断,“我一时也不走,不如我们吃了点心再讲,如何?”

       “这点心可是我和家中厨子学的,我学了好久,而且照着你的口味特别少放了糖。”她虽心思单纯却不是傻,以前润玉叫她阿景,今日却是换了称呼,她猜到他要说什么但是逃避似地不愿他接着说下去,“你尝尝,若是……”

       “景姑娘,你听我说。”润玉看着她慌忙的样子,终是下定决心把话说了出来,“润玉只当姑娘是年幼的妹妹,是以未曾多保持应有的距离,让姑娘误会都是润玉的过错。”

       他起身向景姑娘作揖,继续说着:“能得姑娘青睐润玉感激不尽,只是润玉一心向道,只求以己身之力除魔卫道,姑娘芳心可贵,莫要再浪费在润玉身上了。”

       他一口气说了一串,将来时想好的都说了出来,只求还不算太晚。

       景姑娘一时没有说话,他等不到回答抬眼看她,就见她一双眼绯红,眼泪似随时都要掉下来。

       他看着这双眼,忽觉心中一痛。

       “你何苦为了我的颜面如此向我道歉,你本就从未逾矩。”她忽然开了口,眼泪一下就顺着眼角跌出眼眶,“是我要喜欢你,想靠近你。”

       她扯着衣袖去擦眼泪,越是擦越是止不住,润玉一直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中的异样越来越甚,甚至想来伸手去帮她擦掉眼泪。可他知道自己再不能让她误会,只得避开目光,不去看便不会心疼。

       “你说了这么多那能否容我问个问题,你如实相告,得到答案我就离开。”

       “景姑娘但说无妨。”

       “你是真的如自己所说一心向道还是心有所属?”

       这个问题让他愣住,这么些年他从未想过情爱之事,也未曾深思其中缘由。此时听了这个问题,他亦想要个答案。

       一时整个亭子都安静下来,旁边的姑娘见他抬首望向蔚蓝的天空,目光温柔又深远。那是他对自己从未有过的眼神,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

       “润玉方才说了谎。”好一会他才开口,声音低低的,好似思绪飘到了别处,“润玉并非一心向道别无他求。”

       “在多年前润玉心上就已经藏了位姑娘。”他欲言又止,把目光收回去看她,“辜负了景姑娘一片心意,还望见谅。”

       “不知她是怎样的人,为何从不曾见过也不曾见你提起?”

       润玉抿唇浅笑,连眼中都是满满的笑意,他同景姑娘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那是他不能说的秘密,是不能被人窥探的梦境。

       后来景姑娘走了,带走了那盒没被吃过的点心。润玉看着她离开,只觉一身轻松,紧绷着的双肩终于松懈下来。

       那晚他又做了梦,梦里的青衣仙子笑着看他,一双带笑的眼竟和景姑娘的颇为相似。第二日阳光洒在身上,他从梦中醒来,看着房中多宝阁上安然放着的檀木盒子,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见景姑娘哭时这般难过。

       戏文里只唱仙人思凡,如今他才知道凡人也会梦仙。

       他此生会修道,也会对天上的她动情。

      

 

       

「伍」


 

       东胜神州的帝君送了一堆灵药法宝到九重天,邝露正带人清点,忽心中一痛只觉惴惴不安,在场的仙侍不解地看向突然愣住的邝露,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平日端庄持重的上元仙子疾驰而去。

       邝露心头难安,一直隐藏在元神中的那缕神识涌动,她意识到一定是润玉的元神出了事。他此时正在凡世历劫,凡人不能伤他元神分毫,一定是有什么邪祟看穿他身份后想吸食他的元神。若陛下元神被吞食,若……邝露不敢继续往下想,攥紧一颗心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凡间。

 



       长剑直直插入地中,脸色苍白的润玉正握剑单膝跪着,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汩汩浸入泥土之中,先前所画下的阵法渐被鲜血染红。被围困在结界内的巨兽嘶吼着,师门众人合力而成的结界岌岌可危。

       师父闭关未出,他代理掌门之位两年一直安然无事,谁料今日不知从何处来了凶兽直闯山门。此兽凶狠异常,普通法术不能伤它分毫,已有不少同门被它所伤,最后众人合力才勉强将其困在结界之内。润玉眼眶发红,怒目直视撞击着结界的黧黑凶兽,在发现结界的裂痕时念出一串咒语,只见血液以更快的速度从他腕间倾泄而出,一股股浸入阵法之中

       “师兄——”

       随着全身血液的流失,他已虚弱到无法去回应身后声嘶力竭的呼喊。身后的同门大声叫他,想要阻止他继续结阵,可他身为大师兄又代理着掌门一职,如今师父不在他自然要站出来。

       浑身血液几要流尽才见阵法的白光转为红光,润玉拼着最后一口气念出咒语。阵成,血光冲天,有流火自天际坠入阵中。流火烧上巨兽的身体,它仰颈痛苦地嘶吼,吼声镇得人耳朵轰鸣。天降的流火还在不断落下,每一簇都似要将它焚尽才甘心。

       以自身血结阵引天火是禁术,其他弟子看着刚刚还凶狠至极的巨兽被天火烧尽,已无法去思考润玉是何时习得此种禁术。眼见巨兽化为灰烬,润玉嘴角不自主地上扬,他想起身却浑身无力,最后咬牙用尽全力才支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兴许是人之将死一切都会归于最初的平静,他只觉四周静谧无声,所有的呼唤都遥远飘渺,连风声也无。他起身后茫然四顾想找寻什么,可又不知自己寻的是何。手腕上的伤口还在,体内最后那点温热的鲜血不停地往外淌,润玉能感觉到生气在一点点从他体内剥离,他忽然想起自己梦中从不言语却常常红着眼角朝他笑的仙子。他想他要寻的应是她,可她在哪儿。

       他慌忙抬头去看,她是仙子自然该是在天上的。他应该真的是要死了,不然怎么才抬头就见青衣的仙子跌跌撞撞从云端跑来。他面上有了笑意,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轻快,身死气绝前还能再见她,这很好。

 

       长剑从手中滑落,他再没了力气,仰面往地上倒去的瞬间直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润玉倒下那刻邝露从云间落下,慌乱地将他拥进怀中,她匆匆化光赶来可仍旧迟了一步,在云端见他浑身浴血地冲自己笑时便心神尽失。

       “陛下,陛下。”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清怀中人的模样,落入眼底的只有那大片大片刺目的红。殷红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袍,她的陛下向来喜洁,她怎能让他如此狼狈。

       “没事的,没事的陛下,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无措地抬手施法去治愈他的伤口,清理他身上的鲜血,转瞬他又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源源不断的精纯水系灵力渡入他的眉心,可他渐凉的身体仍旧没有回暖。

       泪珠从她眼眶大颗大颗地跌落,浸入两人的衣袍消失不见,润玉觉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的身体被这些眼泪砸得生疼。他眼前模糊一片,只隐约能看清她那双哭得通红的眼,她哭得那样难过,让他也不由得跟着难过起来。她一直喃喃地说着话,润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觉她一定是在叫自己,他想开口让她别这般伤心,能在此时见到她,他很是高兴。他还想问问她是否过得不快乐,不然为何总是在他的梦中悄悄地哭。可他发不出声音,他还是不能问出这个问题。

       她越哭越凶,不停地张嘴说话,润玉确定自己是无法开口安慰她了,只得迟缓地抬手去抚她的脸,想借此给她一丝一毫的慰藉。

       “陛下,是邝露来迟了。”

       她为何不跟着他一起来凡世历劫,她怎能离开他的身边,怎能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他有难。

       他尽全力才抚上她的脸,邝露输送灵力的右手发颤,想要去握他的手却不敢停下。摩挲着她脸颊的泪痣,润玉忽然想着是不是她每一次哭都是因为他,是不是她的眼泪都是为他流的。

       “别哭。”

       他无声启唇,邝露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抖着声音点头。

       “好好好,陛下我不哭,我不哭,陛下你不会有事的,我不哭。”

       你不哭,那便很好。

       润玉的手从她的脸颊滑落,与之一起跌落的还有她那颗心,冷风呼啸穿过她忽然洞穿的心口,带来一阵阵凌厉的疼痛。原以为自己会痛呼,却只有一股股腥甜涌上喉头。她仍旧坚持输送灵力,怀中的身体却越来越透明,最终在她怀中化为点点的荧光。

       “不要——”

       她急忙去留,只抓了一手的风。

       荧光消失空中,邝露绝望地看着润玉消散,傻傻地跌坐回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荧光消散的方向。

       “陛下……”

       “陛下……”

       弟子们还未回过神,邝露从云端下来那一刻他们就已被惊住。润玉听不清邝露具体说的什么,他们却是听得清楚,隐约意识到大师兄并不是常人。他们看着眼前跌坐地上的青衣仙子一句句喃喃低语,失魂落魄似丢了心神。

       忽有响彻云霄的龙吟传来,众弟子大惊,今天的一切早已超出他们的认知。邝露猛然抬头却无她要找的身影,只得又无力的垂下头低喃。

       又是一声龙吟,有白影自九天破云直下,应龙落地化作白衣仙君。

       “邝露。”

       失神的邝露一愣,匆忙抬头,眼前人还是心上人。

       白衣孑立,眉目如玉。

       “我无事。”

       她傻傻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只见他一身血就慌了心神,一直未探过他的元神。他无事,他的元神安好,他历劫归来了,一场虚惊,她破涕为笑。

       “陛下。”

       她仍旧坐在地上,早哭花了脸哭红了眼,好不狼狈。

       白衣的天帝俯首看她,向她伸出手来。

       “回去了。”


 

                                                                                    Fin.

 

♥ 谢谢你来看我的文


评论(108)
热度(1946)
  1. 共12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慢慢好郎君 | Powered by LOFTER